就是这家?
    徐君陵目光诧异,旋即咂摸了下,反应过来——呈送检举信的矿课提举便是“宋”的姓氏。
    地方上,动辄同姓宗族汇聚。
    宋提举想来与这个本地小世族,存在亲缘关系,恩,这也能解释其何以将“证据备份”委托于人。
    “走吧。”赵都安却没多说,拍拍手,转身回了马车。
    徐君陵主仆一行人,当即跟上,出发前,赵都安已与她达成君子协议:
    想跟着一起查案可以,但必须听从赵都安调遣,以他为首。
    这会,一行外来者吹着山风,沿着崎岖不平的乡间道路绕“太仓银矿”边缘而不入。
    赵都安对矿坑没啥兴趣。
    何况底下还有官府的人守着,他微服私访至此,并不想提早引发关注。
    倒是将吕青风口中所说,矿坑雨天积水的事记在心底。
    或许回京后,可以找公输天元,弄个古代版抽水机出来。
    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抛在脑后。
    然而饶是赵都安竭力低调,可当他们离开后,仍有银矿外围,搬运石头的民夫抬起头,彼此低声交谈几句。
    当即,就有一人丢下担子,迈开草鞋,朝远处飞奔。
    准备将有“可疑外来者”的消息,禀告工头换赏钱
    ——据说,这是县丞大人下达的指令。
    ……
    赵都安要寻找的人,乃是太仓县的宋举人,亦是临封宋氏这一分支如今的族老。
    宋家庄,便是宋氏族人聚居之地,虽坐落于乡下,却依山傍水,气派的犹如一座小镇。
    庄子外头的路,都是石子铺成的平整路面。
    远远望去,连绵的已稍显出几分江南风格的建筑连成一片。
    俱是白墙黑瓦,甚而零散拔地而起几座二层小楼,土地屋舍平整俨然。
    一行人抵达庄子外,干脆下车步行。
    素袍老者吕青风走在赵都安身旁领路,神色感慨:
    “一晃阔别十余年,此地倒更胜从前了。”
    赵都安负手悠然道:
    “此地百姓,看着倒比别处富庶许多。”
    徐君陵抿嘴淡笑:
    “毗邻银矿,哪怕不贪不抢,只做些方便事,便也不至贫穷了。旁处且不说,单这庄子干净整洁,哪怕放在淮水道,也算中上。
    本……小姐,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何当初这宋家庄主,敢留吕师做庄中教头了,想来是不差银钱的。”
    大虞基层治安差,胥吏不为祸乡里就算不错。
    更不要说断绝不了剪径强人,土匪恶霸,故而乡间家族哪怕尚文读书,也会凑钱养些武人,以图自保。
    平素更会请这些人,教授整个家族内的青壮男子习武。
    以宋家庄的财力,请到一些江湖高手坐镇,甚至是修行者,都不意外。
    吕青风笑而不语,俨然是默认了。
    这会,伴随一行人靠近,已引起了庄子附近的一些百姓注意,但也都警惕地站着远远眺望,没有上前。
    倒是庄中一处空地上,隔开了栽种牵牛花与秋菊的篱笆,四四方方,里头传出嬉闹声。
    赵都安想着问路,便走近了些。
    却冷不防篱笆墙后,一只硕大的藤球“呜”的一声,高高飞出,朝众人砸来。
    “砰。”赵都安五指张开,抬手将藤球捞在手中,微微讶异,明白是有人在蹴鞠。
    “呀,又飞出去了!”
    “小五哥你又这般……”
    “哈哈,谁叫我功夫学得好,脚力大?捡回来就是。”
    比人还高的篱笆墙内,传出一阵嬉笑。
    继而,虚掩的篱笆门撞开,一名约莫十七八年纪的健硕少年小跑出来。
    身上穿短衫,腰带上嵌着玉,头发胡乱绑起。
    四下一望,看到外头的一行人,神态轻浮的表情明显愣了下。
    目光本能给徐君陵牢牢吸引住,暗暗吞了下口水,眼睛贼亮。
    旋即才瞥见旁边富贵公子打扮的赵都安,以及他手中托着的藤球。
    “哪里来的漂亮姐姐?竟捡了我的球?”
    健硕少年嬉皮笑脸,只盯着徐君陵道。
    声音吸引的篱笆墙内,又蜂拥出二十来名青壮。
    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纪,诧异地盯着这群陌生人。
    徐君陵神态自然,全然没有寻常女子的胆怯,抿嘴一笑:
    “倒是个嘴甜的,不过捡球的可不是我。”
    说着,目光投向身旁。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险些将球砸了人,不懂道歉礼数也就罢了,倒还认错人……呵呵,也罢。那少年,我等来寻宋举人,你指个路,哪一家宅子是,藤球便还你如何?”
    找举人老爷的?
    一众子弟并不意外,来拜访族老的人多了。
    那被称为“小五哥”的魁梧少年这才瞥了他一眼,似是觉得眼前男女是一对,不由神色微冷,压根不接茬。
    仍旧嬉皮笑脸,朝着徐君陵道:
    “这位姐姐哪里来的?找我家大伯何事?可是慕名来访的?”
    徐君陵莞尔一笑,有些嘚瑟地朝赵都安丢了一个小眼神,仿佛在说:
    瞧人家压根都不搭理你,咱们的赵阎王出了京城,便没了面子可用了嘛……瞧本郡主的。
    郡主赢麻了。
    她甜甜一笑,优雅温柔:
    “我等有些事,来拜访宋举人,烦请这位公子领路。”
    赵都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心机小郡主竟然还刻意夹了嗓子!
    逗弄人家乡下少年很有趣么?
    魁梧少年脸上露出笑容,眼珠又一转,笑嘻嘻道:
    “姐姐开口,自然可以。只是嘛,庄子里可不接待闲杂人等,还有,这人我不喜欢,他等在外头,还得把藤球还给我……对了,他还得向我道歉。”
    少年抬手,手指矛头指向赵都安,一副得意模样。
    身后一群蹴鞠少年里,有年长的微微皱眉,想要开口,但却给其余几个抢先开口:
    “就是!男的不行!”
    “五哥说的好,女的进庄,男的不行!”
    “把球还回来!”
    吵闹声中,素袍老者吕青风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旁边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以及三十余岁,样貌平凡的负剑女侠更是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赵阎王”,神态间显出几分小心翼翼:
    “公子……”
    庄户跋扈少年的吆喝声里。
    赵都安眼睛缓缓眯起,脸上淡淡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柔声道:
    “道歉?”
    跟随庄子里的枪棒教头学武,气力远超同龄人,自以为是武道天才的健硕少年横行霸道惯了,见这公子哥只是笑,不由愈发倨傲:
    “没错,别当本少爷没听见,你说我不懂礼数……”
    “这样啊,”赵都安哦了声,笑着将托举藤球的右手探出:
    “既如此,还你就是。”
    这还差不多……怂蛋一个……量你这么几个仆人,也不敢在庄子撒野……
    健硕少年得意昂头,上前一步,正要去接,忽然瞥见那公子哥手腕一转,竟将藤球径直朝他胸前按了过来。
    “砰!”
    下一秒,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少年连人带球,宛若被一匹战阵奔马兜头撞中。
    惨叫一声,身躯腾空,于半空中躬身如虾,痛苦的脸庞扭曲,口吐秽物。
    整个人如破麻袋般,轰的一下印在高耸的篱笆墙上。
    “啊!!”
    那只藤球也在掌力下坍缩爆炸,崩散的碎片如同子弹,打的那一群蹴鞠少年抱头鼠窜,痛呼连连。
    眨眼间如麦秸般,跌倒一地,眼神惊恐地望向这群陌生人,哪里还有嬉笑?
    赵都安一掌打出,忽地隔空一抓,将“星河倒挂”反过来用,掌心蓦然喷吐出一股强劲吸力。
    将少年“小五哥”又隔空拽了回来,给他用手掐住脖子,轻描淡写提在半空。
    “你方才说什么?本公子没听清。”
    赵都安一脸的纯真无邪。
    “咯……咯咯……”
    健硕少年凌空如鸡仔般拎着,双腿乱蹬,一张脸涨红如血,眼神恐惧,说不出话,他转动眼珠,向“温柔姐姐”求助。
    却见仪态优雅,大家闺秀模样的徐君陵面带笑容,竟是没半点同情。
    “杀人啦!”
    “快去叫人啊!”
    “请谢师父来,说有贼人打进来了!”
    倒地的少年们惊恐奔逃,大喊着朝庄子里奔去。
    “公子,这群人……”
    戴着铁质护臂,当日曾扬言挑战赵都安的大汉面露狠色,谦卑躬身,递了个是否要他去拦下的眼神。
    “不必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样索性找人更容易些。”
    赵都安随手将近乎窒息的少年丢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
    “本公子心善,今日替那宋举人教教怎么管束族中子弟。”
    众人面面相觑。
    被丢在地上的健硕少年剧烈咳嗽,正要爬起,就给持刀汉子一脚踩在了泥地里,纳罕道:
    “吕师,那个宋举人,您当年见过吧,也是这般不晓事的么?”
    吕青风捋着胡须,眼神追忆:
    “见过一面,但未有多少交集,当年恳请我留下的乃是上一任宋家庄主,不过这庄子真正出名的,的确是这个举人。
    呵呵,不过倒也不是因什么功名,而是此人曾追随正阳先生修身,素来以正阳门下弟子自称。”
    “正阳先生?”
    赵都安扬起眉毛,觉得有些耳熟,可能什么时候听过。
    徐君陵解释道:
    “此人乃是大虞第一隐士,当初修文馆开时,据我所知,朝廷是派人请过正阳先生出山,但被婉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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