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出身的刘千,发自内心的感恩李郁。
    从一个贼混到了情报署署长,他也算是大权在握。
    长期在黑暗边缘游走,使得他做事更加的冷漠,甚至是残酷。
    回到临时租住的宅子,
    一长相普通,掉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汉子恭敬道:“署长,我回来了。”
    “怎么样?”
    “天气炎热,八旗火器营坚守不出。主公麾下伤病数量飙升,准备在明日发起总攻。这是主公的亲笔信。”
    刘千接过,稍微浏览了一遍就烧掉了。
    “江宁城中,何处适宜纵火?要烧的旺一些,老远都能瞧得见的那种。”
    “类似烽火?”
    “对。”
    汉子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地名——柳树湾。
    ……
    雨花台向南20里,板桥一带。
    李家军正在做强攻的准备,健康的士兵检查枪弹,尤其是反复确认火药是否受潮了。
    空气中的湿度在急剧上升。由前几天的燥热,变成了一种湿热。
    “主公,怕是要降雨。”
    “我知道,希望老天爷能够赏脸,晚2天再下。”
    “明日七成无雨。”
    这个没有卫星的时代,判断天气靠的是经验,还有一些迹象。说来也好笑,居然比穿越前的天气预报准确度还要高。
    当晚,
    军官会议上,李郁说出了明日的打算。
    “先诈一下对面的八旗兵,如果他们不上钩,我们就只能转入强攻了。再拖下去,后患无穷,苏松两府都有人蠢蠢欲动。另外就是,若遇天雨火器全部失灵,我军会吃大亏,对面的八旗有西山健锐营,这是一支擅长冷兵器搏杀的军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黄四。
    帐中只有他的装束不同,身穿盔甲。
    他麾下的500多号兵全是甲士,刀盾兵占据了一大半,其余的是长矛手。
    李郁也笑了:
    “黄四,你的那一营兵都快成香饽饽了。”
    黄四嘿嘿笑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突然,李郁问道:
    “你大名就叫黄四?”
    “是啊。”
    “以后你也是一营指挥使了,给你改个名吧?就叫黄肆,肆无忌惮的肆,怎么样?”
    “谢主公赐名。”
    ……
    次日,太阳刚露头。
    富察.明亮就被叫醒了。
    “主子,贼兵开始集结了。”
    “又来攻打我部大营?”
    “不是,一队队的兵往后撤了。”
    明亮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冲出大帐,爬上了一处瞭望哨塔。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
    他看了半天,又派出了一些斥候绕道远远的侦查。
    “主子,贼兵大概是去打江宁了吧?”
    明亮没有吭声,这是他很担心的一件事。
    前两日,贼兵进攻大营两次,皆被火器营大炮击退,一点没占到便宜。
    如今却是突然抽调兵力,乃是大忌。
    若己方突然进攻,贼兵防线空虚未必守得住。从这些天的交手经历看,贼酋乃阴险狡诈的知兵之人,不太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突然间,明亮一哆嗦。
    愣愣的放下了千里镜,扭头询问一名上三旗的军官:
    “江宁城有没有可能失守?”
    这位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素闻江宁城高墙厚,不逊色于京师城防。贼兵拿什么破城?”
    ……
    明亮犹豫了片刻,决定谨慎起见。
    “将营中斥候全部爬出,务必搞清楚江宁城的现状。”
    “所有人甲胄不得离身,各部随时待命出击。”
    如今的大营中,战兵尚不到9000。其中火器营残兵3000余人,健锐营3000人,另有临时征召的皖南绿营兵2000余人。
    安徽的绿营兵力是非常薄弱的,
    在长江以南,仅有宁国营、徽州营、池州营、广德营、芜采营~俗称皖南5营。
    甚至没有设置一個总兵管辖。而是松散的归属安徽巡抚节制,因为安徽巡抚兼着提督。
    明亮拿出了满人大员的身份,甚至没有通过安徽巡抚衙门,直接调来了最近的宁国营、广德营、池州营。
    又把原先辎重营的一些绿营兵给升格,编入了战兵序列。
    太平府临时征召了2000民夫,负责后勤辎重。
    辎重营的夫役还临时打造了500多架盾车,一直安静的闲置着。
    明亮看着这些略显单薄的盾车,
    又下令道:“派人担土,装入袋中,淋水。加强盾车防御。”
    ……
    板桥周边,枪声零星响起。
    这是斥候在搏命!
    清军斥候想从缝隙穿插过去,抵近侦查江宁的情况。却不断遭遇兀思买的轻骑兵截杀,伤亡很大。
    江宁城南边地势平坦,要想完全封锁住也是不容易。
    尤其是清军斥候两三骑一组,飞速奔跑。
    李郁听闻后,大手一挥:
    “拉上十几门3磅炮,去支援兀思买。”
    “见到八旗斥候,直接轰。”
    “3磅炮可能机动性还不够,就再增援他一个抬枪队。”
    “告诉兀思买,一定要拿出老虎搏兔的气势,把清军斥候给我全部弄死。”
    李家军的3磅霰弹炮很轻,一匹驮马就可以拉着满场跑。
    后面再跟一辆弹药小车,四轮,狭长低矮的车厢可盖上雨布,看着像个毛毛虫。好处是重心低。
    骡马牵引,跟随火炮行动。
    为了这次战役,李家军搜罗了麾下地盘700多匹健壮的大牲口。
    其中一半是骡子,另一半是驮马。
    骡子这种牲口,是集合了马和驴的优点。
    吃的少,干的多,脾气温顺,还无法生育下一代。属实是理想型牲口。
    李家军已经将骡子的培育、饲养流程大体摸清,准备大规模使用在辎重队和炮队,取代驮马。
    ……
    兀思买也终于神气了一回,远远的看到八旗斥候趴在马背上拼命抽鞭子,从周围兜一圈子绕开己方小队人马。
    “去一队人正面拦截。”
    “3磅炮,卸车装填。”
    如此一来,八旗斥候本能的避开拦在路线的敌人,准备从马队和炮兵的中间穿过。
    只要马速够快,理论上完全可行。
    然而,3磅炮漫天飞舞的霰弹让他们遗憾的受伤坠马,然后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整个上午,斥候大战都没停止过。
    枪炮声虽不激烈,却是此起彼伏。
    出营侦查的明亮,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因为,己方斥候几乎没有装备火器,仅仅是弓箭刀矛。
    枪声,只能是贼兵在杀戮己方斥候。
    “主子,要不咱们不救江宁吧?”
    “闭嘴。”
    亲兵队长对主子个人的忠诚度,远远高于大清朝。
    他想了想,又小声说道:
    “皇上的密旨里,也没提咱们有援助江宁城的职责。江宁城那么大,守不住也是总督的责任。咱们不如后撤到当涂县,避避暑吧。等天儿凉快了,再图江南。”
    有那么一瞬间,明亮几乎动心了。
    眼前的战局,他确实是骑虎难下,不占优势。有点类似征缅之战的困局。
    ……
    不过,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乾隆那张刻薄脸,冰冷又无情。
    若是自己避战,江宁城真丢了。
    以李侍尧的简在帝心,和数千驻防八旗的小命,自己能躲得过皇上的暴怒?
    不可能的。
    上一个这么做的宗室,被凌迟了。成为了大清朝唯一享受官方三千刀待遇的满人。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决说道:
    “不行。”
    亲兵队长叹了一口气,退到了一旁。
    和其他人嘀嘀咕咕,让他们准备十几匹好马,草料备足,保持体力。还得找几条小木船。
    未虑胜,先虑败。
    明亮没有责罚他,因为这奴才确实是忠心无暇。
    而且每次都这样,军棍也打过,骂也骂过。人家还是我行我素,没辙!
    后来就连府里的老太君都知道了,她啥也没说,让下人悄悄的给自己带了个话:算了吧。
    ……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李郁解开风纪扣,摇晃着一把大蒲扇。
    喝了一大碗酸梅汤后,有感而发,念叨了这么一句。
    “主公念的一手好诗。”
    林淮生难得夸赞了一句,他觉得这诗真好,自己居然听懂了诗人想表达什么。
    惹的刚赶到的胡雪余很诧异的瞅了他一眼,心想,刘项果然不读书。
    “老岳丈,快快来一碗。”
    “谢主公。”
    胡雪余知道礼节,帝王家中无翁婿。
    微微一拱手,接过碗。
    咕嘟咕嘟,喝完觉得痛快了许多。
    连忙禀告正事:
    “多个州县谣传我军兵败,朝廷大军即日就会踏上江南。”
    “让内政部去查,情报署最近很忙,不能分心。”
    “是。”胡雪余想了想,补充道,“小女临时下令,将食盐价格下调了5文钱,安定民心。”
    ……
    李郁很诧异,琢磨了一下,笑了。
    “夫人还有这等谋算,妙!”
    “如此,就无端损失了一大笔税收。”
    “无妨无妨,总能找补回来。如今大战正酣,军心民心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战事如何了?”
    “岳丈你来的正好,若不出意外,今日就能见分晓。”
    胡雪余激动的站起身,连声说好。
    午时,太阳毒辣。
    两军都龟缩在大营里,找遮阳处躲避。
    斥候大战,也逐渐平息下来。清军斥候,十不存一,堪称惨烈。但是依旧有极少数顽强的家伙抵达了江宁城下。
    雨花台的重炮,依旧时不时的轰一炮。
    聚宝门周围,伤痕累累。
    清军也无所谓了,干脆随你轰。就算轰到过年也没事。外城墙倒了,里面还有三层瓮城呢!
    每天光是捡炮弹,还能卖几两碎银子喝酒。
    慢慢的,守卫聚宝门竟然成了肥差,许多人抢着去,
    白天躲在瓮城藏兵洞里打打牌,适应一下炮弹砸墙的巨响,记一下炮弹大致落点。
    到了晚上,捡起来卖给城里的铁匠铺子。
    铁匠说这铁质量很高,打打农具菜刀简直太完美了。
    这仗要是打上一年半载的,保不齐聚宝门守军们就能小小发家!
    ……
    李郁再次巡视了防线。
    矮墙加过了再次加固,铅弹肯定无法会穿透了。
    全部的3磅炮和部分6磅炮加强到了矮墙后,用于增强步兵火力。其余的大口径火炮都在两翼。
    火炮若是布置在步兵的正后方,轰击时会惊扰步兵的正常装填动作。而且,炮膛会随机喷出一些滚烫的玩意,掉在己方步兵的头上。
    火炮若是放在阵前,则缺乏足够的防御。且开炮的次数有限,步骑兵就必须前出冲锋了。清军一般是这样玩的。
    两侧火炮斜射,实心弹轨迹可以影响到更多的敌人。
    敌人若是散开队形躲避则正中下怀,很容易把阵型变的乱糟糟。
    唯一缺点就是火炮阵地容易被敌人的骑兵袭击。就这么巧,八旗军这次没有成建制的骑兵!
    ……
    李郁看了一圈,非常满意,欣慰的说:
    “淮生,此战虽是3000对9000,但优势在我。”
    “请主公速速北移。”
    “好,好。”
    防止枪弹不长眼,所以李郁跟随北移的主力一起冒着大太阳,又迁徙到了雨花台附近。
    平原地带,想玩障眼法是很难的。所以李家军的大规模抽调兵力,是玩真的。
    更有下五旗出身的斥候丰州,远远目睹了全过程。
    大批大批的火枪兵,进驻雨花台,贼酋的大纛也在其中。
    再然后,雨花台就加强了炮击密度。
    很快,兀思买的轻骑兵又来了,在大太阳下驱逐斥候。
    这一次不能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他们直接携带了抬枪,射程接近1里,被轰到了就是人马皆流血。
    ……
    丰州狼狈逃窜,同伴全部中弹落马,他伏在马背上撤离到4里外时,突然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回眸一望,只见江宁城内燃起了大火,黑烟冲天。
    他勒住马,站在马鞍上观察了一会。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那腾空而起的黑烟,直冲云霄。
    今日无风!
    半个时辰后,他拼着将战马跑死,终于赶到了大营。
    “禀将军,江宁城燃起大火,贼兵欢呼震天。其余的标下实在无法探知。”
    “下去吧。”
    不必他来报,营中也已经望见了北边那冲天的黑烟。
    富察.明亮穿上了祖传的盔甲,面无表情,也不再出汗,似乎这一刻气温于他无关了。
    丰州回营后,才诧异的发现200多斥候,活着回来的仅有5人。
    一时间,众人相视默然无语。
    他们都不是菜鸟,知道战场常识。若敌军全力捕杀斥候,屏蔽战场,那只有一个原因~
    ……
    明亮心中已经笃定,贼酋肯定是快拿下江宁城了。
    水陆并进,兵锋犀利无比。
    心中又惊又惧,怎么就在这民风柔顺的江南爆发出了这么精悍的贼兵呢。朝廷说流贼大约是错误的,这明明是悍匪叛军。
    “盾车在前,火炮紧随其后。”
    “让民夫们用力推炮。”
    火器营内营炮队完好无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上阵。火炮种类繁多,数量繁多。
    口径大的比如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制胜大将军炮~
    口径小的例如劈山炮,九节十成炮~
    射速飞快的子母炮,百子炮,追风炮~
    算是乾隆朝的百战精锐,足足有190余门兵部精工监制的火炮。
    这会,京师八旗的军械装备还没人敢废弛。
    主要是乾隆杀的太狠,底下大臣害怕。
    若是想搞钱,也不敢在军国大事相关的领域捞银子。而是去搞一搞小民、商人,在火耗,赈灾,修河堤等方面搞油水。
    ……
    林淮生看着慢慢靠近的八旗兵。
    摸出一把炒花生,塞进嘴里,随即就吐出来了。定睛一看,都特么发霉了。
    无奈抱怨了一句:“鬼天气。”
    第一军团因水汽潮湿的火药就有2000斤,被运回去再加工了。
    “林总指挥,官兵进入4里了,打吗?”
    “再等等,两翼的炮队待我命令再开炮。布置在防线的小炮进入3里就轰。”
    隔了一会,一颗5斤重的实心铁球呼啸飞出,在地面弹跳了两下后,砸到了一辆盾车,瞬间四分五裂。
    拉开了一场血腥大战的帷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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