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我先吩咐刑天拿了兵符去调动南大营的十万兵马,之后命令韩驰誉不得迎战。当这两件事交代下去之后,我疲劳得不等回到屋子,就昏睡在清肃的怀里。
    醒来时,幽韵正轻手轻脚地燃一炉熏香,见我醒来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还想让你多睡会儿。”
    “我睡了多久?”我揉揉酸疼的身体,皱眉从床上坐起。
    “不多,才一天一夜。”幽韵赶忙过来扶我,随口招呼个丫鬟去叫清肃。
    “这是哪儿?”打量着周围,条件还不错。
    “是束城城守的府邸。”幽韵一边说,一边递我一杯茶润喉。
    “这几天有什么事没有?”
    “只有韩将军来找了你几次。”
    “只有韩驰誉?”我有点奇怪,周立功没来么?按说,当初我让人带走赵田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一天一夜,足够周立功质问很多次了。
    “嗯。只有韩将军。”幽韵点头,肯定道。
    “青衣呢?让他来一下。”我想了想,吩咐幽韵。
    幽韵点头起身,往门外走去。
    “对了,”我叫住她,又问:“宗政澄渊有没有派兵叫阵?”
    “没有。只驻扎在城外三十里,这几天都没有叫阵,毫无动静。”幽韵回完,出门去了。
    我无意识地盯着门,暗忖着,韩驰誉倒并不着急,从他急着想找我看来,他对我虽然有些小的怀疑,大方向还是相信的。倒是周立功,在陌州城就可看出他是个有些主意的人,这一天一夜很难说他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还有那个珍珠,知道自己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一定会记恨在我头上。
    真是内忧外患。我叹息一声。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的丫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小声说:“清肃公子让奴婢为姑娘送药。”
    “是清肃让你来的?”我眯起眼,状似疲劳地靠在床上,手悄悄藏在背后,一柄匕首无声地从袖中滑落,被我紧紧握住。
    “是。”丫鬟在床前站定,低头说。
    “是什么药?”我打量她几眼,长相普通,身材不错,略瘦的衣服将她的曲线明显地勾勒出来。
    “公子说,是给姑娘补身的药。”丫鬟低着头,将放着药碗的托盘举得很高,挡住了她的脸。
    “清肃呢?他现在在哪儿?”
    “公子有要事在忙,没空过来。又怕耽搁姑娘喝药,就吩咐奴婢送来。”丫鬟恭敬地回答,举着药碗的手有些抖。
    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手腕处戴着一只玉镯,衬着曲线玲珑的腕骨,很漂亮。浅浅一笑,我道:“你是这府里的丫鬟?”
    “是。”
    “身上的衣服是府里统一缝制的?”
    “是。大人一向体恤下人。”
    “嗯。”我点点头,慢慢动了动腿,一手不动声色地撑在床上,柔声道:“这么紧的衣服,你穿着不觉得不舒服么?珍珠姑娘?还是,叫你赵氏比较好?”
    听到我这么说,丫鬟的头猛地抬起,目光阴狠地瞪着我。一手端了药碗,一手将托盘“啪”地扔在地上。接着向前踏了一步,恨声道:“你为何知道?”
    “因为,你的破绽太多了。”我垂目,知道她这样就算承认了。从半卧的姿势悄悄换成半跪,脚掌撑着床面,准备随时能够发力逃跑。我缓缓道:“第一,你实在和我说了太多话。我们总算是认识,就算我不是过耳不忘,在你说了这么多句之后,我也总该想起你的声音了。”
    “第二,你穿的衣服明显不是你的。虽然身上有些紧,但也勉强凑合,也可以用发胖来解释。但是你的袖子未免短得太多了。难道偌大一个城守府邸,请不起一个像样的裁缝么?更别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手上就带这个镯子,你也不晓得藏一藏。”
    “第三,作为一个丫鬟,平时端个盘子端个碗是很平常的工作,不可能只端了一会儿,手就累得发抖。很明显,你不是经常端东西的人。”我好歹也在丞相府里见习过丫头,这些事我还是了解的。
    “第四,作为下人,进主人的房间是要敲门的。就算手里端了东西无法敲门,也得在进来之前说一声,而你却直接推了门进来。”向来,只有清肃和幽韵他们能不通告就进我的屋子,其他的人是绝对不行的。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的药,清肃从来不会假手不信任的人。何况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对于清肃来说,除非是我让他去做什么事,否则,没有什么事是比我更重要的。所以,从你一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个丫鬟,有问题。几番盘问下来,我就能确定,你就是珍珠。”
    “没想到,我精心设计准备的计划,在你眼中,竟然全是破绽!”珍珠伸手将易容用的面具撤下,露出杀气满布的狰狞的脸,冷冷道。
    “不。”我摇头,肯定地说:“全是破绽不假。但是这个计划绝对不是你想出来的。告诉我,是谁给了你这张面具,又是谁为你设计了这个计划?还有,”我瞥一眼她仍然端着的要碗,“那药里有毒么?你这么舍不得放下。”
    虽然这个计划满是漏洞,但是以珍珠的能力,是不可能想出这个计划的。尤其,是她手上的面具,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随便拥有的。
    珍珠愣了一下,突然端了碗像我狞笑着走来,眼中杀意尽现,“既然你都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用交代什么了。还是快点喝了这药,为我夫君偿命吧!”
    我不慌不忙地看着她向我走来,静静地说:“我说过,如果你再对我不利,我不会放过你。不过,你如果能告诉我,这个愚蠢的主意是谁出的,我就再饶你一次。”
    “你死前我会告诉你的!”珍珠已经走到我身边,伸手就来抓我的领子。
    我轻轻一叹,道:“珍珠,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的你还想杀人的话,那么,给你句忠告:杀人之前,切忌不要这么多话了。”说完最后一个字,我突然从床上跳起,狠狠地将珍珠撞倒,然后一边喊着:“有刺客!”一边拉开门向外跑去。
    然而,当我跑到院子里,却放慢了脚步,只大喊着,并不出院子,同时,回头看着珍珠。
    珍珠好容易得到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药打翻了,她就从怀中抽了一把短刀,麻利地翻身爬起向我追来。
    我将匕首掩在袖里,屏住呼吸看着她向我奔来。珍珠是不会武功的人,刀劈得毫无章法。但是由于是普通百姓,平时是干惯了家务活的,手上的力气挺大,刀挥得呼呼作声。
    勉强躲开几刀之后,珍珠的眼红得好像要喷火,好不放弃地握着刀又向我冲来。
    好在这个时候,韩驰誉和周立功带了一队卫兵赶来,见状大吼:“珍珠,你在干什么!”随即就派人上前来抓她。
    我一见时机刚好,立刻喊了一声:“清肃,救我!”
    随后,不待卫兵上前抓住珍珠,墙角处突然无端射出一道寒光,飞快地从珍珠后颈射入,并且透颈而出,在珍珠的喉咙处探出一点锋芒,旁边淌下一缕鲜血。
    是一枚透骨钉。
    珍珠木然睁大了眼,两行清泪划过姣好的面容,喉咙动了几动,接着“扑通”栽倒在地,手死命地扣进土地里,浑身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抬头,看见清肃正负手站在墙角,面色冷然。
    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我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看着珍珠的尸体,心中生出一丝惋惜。他的丈夫死于被人利用,她亦然。乱世中,哪里有安泰可言?
    身体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我喃喃地说:“报仇,真的这么重要?”
    “对大部分人来说,是的。”清肃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冷冷清清的。
    “嗯”了一声,我扭头看向傻愣着的韩驰誉,笑道:“听说将军找我很多次了,请进来细谈。”说着,我绕过珍珠的尸体,淡淡扫过直挺挺立着的周立功。
    会是他么?
    刚刚,我和珍珠说破绽的时候,忘了说明一件事,就是出门在外,赶上我疲劳昏睡的时候,清肃根本不可能离我很远。况且我一醒来,幽韵就打发丫鬟去叫他了,怎么可能拖延了这么久还没赶到?
    因此,我一早就笃定清肃在身边,有恃无恐地想套出珍珠的话。可惜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我又不能在屋子里杀了她。
    不管怎么说,在屋子里就两个人,且是她死我活的情况下,不管我说什么,真实性都会大打折扣。况且,珍珠虽然有杀我的动机,却没有杀我的能力。如果不让别人亲见她挥刀砍向我,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女人想要杀我。韩驰誉也不会信。
    不信的结果,就是加深对我的怀疑。
    而这,应该是背后那人利用珍珠来杀我的主要目的。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我,而是要让我失去统领韩驰誉的权力。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韩驰誉要是振臂一呼,我有十个兵符都没用。
    故此,我才刻意磨到韩驰誉带人前来,才出声喊清肃。只有这样,才能让韩驰誉完全相信。而,也只有清肃,才能一击将珍珠杀死,不让她说句半句不利于我的话。
    虽然灭口也算是一种破绽,但是情急之下,失手伤人也是勉强可以解释的。
    这整件事,没经过事先排练,只有清肃,才能做到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是幽韵,恐怕都不行。
    一脚踏进门里,我突然想到,幽韵了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出现?
    “主子!”一声脆响,真是想人人到,我刚想到这个问题,幽韵就从我眼前闪了出来,带着满脸的古怪,道:“请主子往后园一行。”
    “有事?等下不行么?韩将军正等着。”我一指正向这边走的韩驰誉。
    “请韩将军等下吧。主子,后园有个很重要的人,务必请您马上前去。”幽韵的眼神越发古怪,而且显得有些急迫。
    我微一沉吟,四下一望,发现笑青衣并不在身边,脑中闪过一个可能,难道……
    “青衣呢?”
    “嗯,他有点事,晚点过来。”幽韵含糊地答。
    “韩将军,”我心中隐隐有几分了然。转身,带着歉意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往后园一趟。请将军稍候,我去去就回。”
    “很重要的事?”韩驰誉略略追问了一下,道:“韩某不能知道么?”
    “不好意思,事关我洛微江山社稷,请韩将军务必体谅。”我下了一个套,就看他上不上钩了。我想,对我有所怀疑的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才是。
    “既然如此,姑娘请便,韩某略等无妨。”韩驰誉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道。
    “多谢将军。”我道声谢,急忙向后园赶去。
    “他在后面跟着。”转过一个弯,清肃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说。
    “嗯,就是要他跟上。”我匆匆说,加快了步子,走得更急。
    韩驰誉不会跟不上我的速度,相反,我走得越急,表明事情越重要,他就会跟得更紧。
    脑中不停地思索着,当下到了后园。
    刚一进去,我立刻发现种着大片牡丹的花园中,正逆光负手立了一个人。一身盘龙的白衣,腰间系着金丝的腰带。从背后看去,别有种厚重凝滞的高贵之感。
    像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慢慢转过身,先仔细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开口:“秋儿,无恙否?”
    我看着那张高高在上的冷淡的脸,慢慢地跪下去,恭谨地说:“秋儿拜见王爷。”
    那是,已经死去的,陵江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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