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成这个地步,实属有点出乎苏清方的意料。李羡的猫有没有事暂时不知道,苏清方指定是要出点事的。
    李羡就算每天让她跑一趟太子府,再把她晾半天,这大夏天的,也够折腾了。
    苏清方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当初主动承认好,还是现在被抓着小辫子强。
    若是现在的苏清方选,肯定会直接交代。李羡的行事作风,其实还算宽和。可彼时的苏清方确实不了解太子的为人,没办法赌他的仁心一念。现在的她在李羡眼里,怕是无异于坟头跳舞——明明就是她推的还问是谁。
    不过积极认错总归是没错的,至少态度要到位,她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待颈上屠刀落下。能从轻发落也好。
    于是苏清方当晚就挑灯夜战,写了一份五百字的检讨,引经据典,大彻大悟,光草稿就打了两遍,最后认真誊抄下来。
    手都写酸了。
    次日,苏清方硬着头皮又去了一趟太子府。
    迎来送往的灵犀总是温柔得体的,对苏清方说:“殿下这几天公务繁重,旁的事情可能都顾不太上。姑娘就算一直等着恐怕也见不到殿下,不如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来吧。”
    大抵是那份江南急报闹得。
    作为吴州人的苏清方其实隐约可以猜到那份奏折写的是什么——大概率是端午前后的长江水汛。
    苏清方了然点头,把怀里的检讨信交给灵犀,拜托道:“那麻烦姑娘通报的时候,帮我把这个递给太子殿下吧。”
    “姑娘太客气了。”灵犀曲膝告退,回到书房,通禀了苏姑娘到来的事。
    李羡从一堆江南洪汛的通报中抬头,略有疲色地揉了揉鼻梁,回复道:“我知道她来干什么的,让她先回去吧。”
    闻言,灵犀递上苏清方给的、沉甸甸的信,“殿下,这是苏姑娘给殿下的。”
    一看就十分有分量,信封都鼓起来了。
    李羡好奇接过,拆开一览,数张纸笺上满满当当全是字,内容更是让人啼笑皆非。
    “字写得不错,”李羡评价道,执笔在信的末尾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又将信交还灵犀,“把这个还给她,叫她回去。”
    灵犀点头应是,退了出去,又将信还到苏清方手里。
    信笺与信封分离,必然是看过了,还回来是拒不接受的意思吗?
    苏清方忐忑接过,只见最后一张纸变成第一张,上面赫然用蓝笔落了八个字评语:辞藻堆砌,毫无诚意。
    还押韵。
    苏清方眼皮跳了跳,想到自己辛苦一晚上的心血就换来这八个字,怒气填膺。
    她要是写少了,他又要说她态度不端正、敷衍了事了——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总是这样的,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长的不行,短的也不行。
    真难伺候。
    不接受就不接受嘛,干嘛说她写得不好。
    心火旺盛的苏清方眼中只有那八个蓝盈盈的字,望之欲穿,看出其中的一点毛病,揪着不放,嘲道:“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还写错别字啊。”
    她那份五百字的检讨至少没有错别字。
    一旁的灵犀微愣,凑近看到,见是“辞”字少了右边一点,微笑解释:“这是先皇后的名讳,殿下是为了避讳,才缺笔少划的。”
    辞?
    苏清方瞬间瞪大了眼,沉声叹问:“先皇后叫王辞!”
    ***
    “上病,速点兵以卫。”
    短短七个字,说的难道是四年前皇帝在骏山行宫养病之事?上面的落款印章——“辞”,正是先皇后的私印?
    这是不是就是当年王氏部下口中所说的、不见踪影的皇后手书?
    难怪苏清方感觉这个字体眼熟,她在椒藻宫侧殿见到的那幅杏花图,上面的先皇后题字和这个很相似。
    果真如此的话,苏清方那天遇到的盗匪可能便是人证。
    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变成一个棘手的问题。
    苏清方表情凝重,想了想,将手帕仔细迭好,这回放进了带锁的柜子里,出门去找卫源。
    卫源刚回来更好衣,听说苏清方来找,赶紧招了人进来,半信半疑问:“我听说,你把太子的猫喂病了?也不对啊,我前几天还看那只猫活蹦乱跳的,你这段时间也没去太子府啊。”
    岂止是这段时间没去,两个月没去了。
    苏清方苦笑,没有接话,让人以为是默认。
    毕竟和害猫生病比起来,恐怕推太子下水更让卫家跳脚。
    卫源故作轻松地安慰道:“你……也别太害怕,咱们先看看怎么把猫治好。我打听到,城北有个给猫狗看病的马郎中,很厉害。你带他去太子府看看。趁这段时间太子忙,把猫治好,这事就能揭过去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我说。”
    苏清方一边听一边点头,“谢谢表哥,我明天就去请郎中。不过我也想向太子赔罪,可又怕说错话更加触怒他,所以想问问表哥,太子有什么忌讳的事吗?”
    卫源顿了顿,“若是以前,我可能还能给你讲讲一二。现在,怕是谁也摸不太准太子的脾性。”
    “怎么说?”
    卫源讪笑,“恐怕任谁被关叁年,性情都会大变吧。”
    卫源其实也已经有点不说不上来以前的太子是什么样的了。太子从众人的眼中消失叁年,仿佛一道记忆的天堑,隔绝了过去与现在。只依稀记得太子以前在朝堂上平反刑狱的场景,少年意气,也很喜欢琴乐,不像现在,严肃寡语,喜怒不形于色。
    叁年幽闭,只有一只猫为伴,还背负着不知真假的谋逆罪名。
    苏清方不禁蹙眉,压低声音问:“王氏当初真的是谋反吗?先皇后……”
    “清方!”卫源瞬间板起脸,“王氏谋逆,与太子、先皇后无涉。这是白纸黑字写在太子的册封诏书上的,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不管是真相,还是皇帝为了给被废弃的长子重登太子之位扫清障碍的定心举措,这桩旧案都已经由皇帝下旨定性,没有人可以有异议。
    包括太子。
    卫源语重心长地说:“清方,这些事比你喂死一只猫严重千万倍,不要再提。”
    苏清方微微一笑,乖巧回答:“我知道的。”
    ***
    从卫源处回来,苏清方又一个人坐了许久。
    临近月底,月光从方正的窗户投进屋里,晦暗得连人影也照不清。
    “姑娘,怎么不点灯?”岁寒进来,见黑黢黢的一片,奇怪问。
    说着,岁寒掏出火折子,点亮宫灯。
    苏清方瞳孔映出一点亮光,似也回了神,正声道:“岁寒,明天去打听一下,那天我们遇到的盗匪,被抓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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