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十一具尸首刚刚被抬上山来的时候。
    余琛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儿。
    太怪异了。
    因为这十一具尸首,明明怒目圆睁,怨恨滔天,几乎凡人都可以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死不瞑目。
    但偏偏,十一个死人,所有的鬼魂尽皆散去了。
    没有留下一点儿遗愿来。
    也就是说,至少在他们自个儿看来,他们乃是死得其所,无比安详。
    但这和他们脸上那无比的怨恨和愤怒,又自相矛盾。
    只有一种可能。
    装的。
    他们死之前的表情,都是装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十一个对阎暝子忠心耿耿的门徒弟子哪怕在临死之前,都要伪装呢?
    余琛并不知晓其中原因,但心头却是凝重警惕起来。
    ——除了上述的不对劲儿以外,还有一件事。
    他的胸口,衣袍之下,那从阎魔秘库带回来的宝贝之一的“凶吉符”,红光闪烁,滚烫发热。
    这是……凶兆啊!
    便意味着,即将有那凶厄之事儿发生!
    果不其然!
    在那一队阎魔道兵要将这十一具死忠的尸体葬进天葬渊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其中一具尸首的手指,动了。
    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躯体,动了一下。
    然后,余下十一具尸首,同样动了起来!
    先是四肢,再是头颅,最后紧跟着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这离奇荒诞的惊变,让那一队阎魔道兵也是悚然一惊!
    浑身发冷!
    转过头来,看着那“诈尸”的十一具尸首,浑身气息浩荡,严阵以待!
    同时,心头大骇之间,无法理解!
    ——这些可都是被道兵们亲手斩杀的,在送上天葬渊埋葬之前,就已有通天大能确认过了,生机全无,神苔崩溃,的确是已经死了。
    所以诈死这种情况,并不可能。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明明已经陨了性命的十一具尸首,突然又动了起来?
    难不成……闹鬼了?
    可大伙儿都不是凡俗之人,清楚知晓这世道,人死灯灭,一了百了!
    闹鬼这种传闻,在凡俗界传一传也就罢了,在炼炁界那就和死而复生这种事是一个级别的荒诞奇闻。
    比起这两种不可能的可能,他们更愿意相信一点——有人,做了手脚!
    “戒备!保护余长老!”
    为首的道兵怒喝之中,手腕儿一翻,一柄火红灵剑落在手中,就燃起那熊熊烈火滔天而起,一剑斩落!
    滚滚火海肆虐而去,朝那十一具疯狂抖动的尸首焚烧而去!
    “何方妖孽做乱!滚出来!”
    火海沸腾之间,为首道兵又是怒喝!
    余下道兵们,后知后觉,然后立刻出手,施展神通,朝那十一具尸首攻击而来!
    ——虽说七圣八家和天机阁都号召在上京死去的人都要葬进天葬渊里,但如今事出紧急,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怕将十一具尸首打得灰飞烟灭,也要将可能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便且看无尽神通,滚滚杀去!
    浩荡火海,奔涌雷霆,茫茫黑暗……一时间天葬渊上光怪陆离,无比神异!
    然后,就在那十一具尸首颤抖之间,在诸多神通还未杀至的时候。
    异变再起!
    且看那十一具尸首,突然膨胀起来!
    就好似被灌满了红色血水的气球那样!
    最后轰一声炸开!
    无尽血肉,骨骼,脏腑,洒落了一地!
    然而在那残破的,死亡的血肉当中,却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方才这十一具尸首的颤抖,就是因它们而起!
    只看在那残肢断臂中,一块块碎肉从中汇聚,好似有生命力那般,聚合而来!
    转眼之间,再无尽的血肉之中,拼凑成一具“人”形的驱赶!
    嫣红粉嫩的血肉蠕动之间,经络连接,肌肤覆盖,毛发长出!
    仅是转眼之间,就化作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赤身裸体,轻轻落在地上。
    他一睁眼,环顾周遭。
    看到了那煌煌袭来的恐怖神通,看到惊恐万分的诸多道兵,看到了众人身后眉头紧蹙的余琛。于是,面露欣喜,好似……得偿所愿!
    且看他轻轻一挥手,那无尽袭来的恐怖神通,便好似清风一般,被瞬间荡平!
    火海熄灭,雷霆溃散,黑暗褪去……道兵们的攻击,在那一瞬间,完全崩溃!
    为首道兵脸色狂变,取出怀中一枚水晶,捏碎!
    ——传信!摇人!
    刺目白光,就要冲天而起!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那年轻男人再一挥手,黑光乍现,环绕天地,画地为牢!
    好似将这天葬渊上,笼罩成了一方独立的空间!
    封锁天地!
    那白光,便再也传不出去了。
    诸多道兵顿时浑身一震,脸色无比难看!
    ——通天!
    挥手之间,天地相随,一念而动,画地为牢!
    这明明就是通天境的可怕手段!
    随后,血红消散,那年轻男人的容貌,倒映在大伙儿眼里。
    嘶——
    倒吸一口凉气!
    褚浚子!
    此人,正是那一直未曾被众人所找到,最后一名阎暝子的死忠!
    也是他的大弟子,阎魔天宫的执事,褚浚子!
    原以为,他应当是在上京哪个犄角旮旯躲藏了起来。
    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为首的道兵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挡在了余琛面前!
    因为此时此刻,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猜到这褚浚子的目的了。
    ——复仇!
    作为阎暝子忠心耿耿的大弟子,如徒如子的存在,在阎暝子被余琛一箭射杀以后,面对全城的搜捕,不仅不躲,更好似光明正大一般,出现在这天葬渊上。
    还能有什么目的?
    杀余琛呗!
    “想要动余长老,先……”为首道兵在褚浚子那通天境的恐怖压迫力之下,浑身发抖!
    但他明白,哪怕是死,也绝不能让余琛出任何一点儿意外!
    否则,恐怕整个阎魔天宫都难辞其咎!
    而他也明白,仅凭自个儿等人,是绝阻挡不了这通天境的褚浚子的。
    只期待拖延一些时间,等山下那搜寻褚浚子踪迹的通天境护法们发现端倪,阻止这亡命之徒!
    可还没等他说完话呢!
    那褚浚子便看过来。
    那充斥着愤怒,癫狂的双眸中,恐怖的威压好似天穹倾倒一般压来!
    为首道兵便立刻被啪一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余下道兵,也是如此!
    轰一声被那恐怖威势压迫在地上,动弹不得!
    “长老……跑……快跑……他是褚浚子……阎暝之徒……那第十二人……他的目标……是你…………”
    为首道兵,拼了命想要站起来,却完全动弹不得一点儿。只能转过头,看向被吓傻了一般的余琛,挣扎着奋力开口!
    与此同时,褚浚子不再去管他们,也是转过头,看向余琛。
    那双眼眸中,显露出刻骨的仇恨,以及无尽的残忍,开口道:“你想怎么死?”
    余琛脸色平静,看着他,“褚浚子?我见过你,当初我前往阎魔圣地的时候,你就跟在副宫主阎暝子身后。”
    “乱攀关系?那没有用。”
    褚浚子摇了摇头,“今日,你一定要死,也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了,吾已以通天之能画地为牢,此时此刻,在外界看来,这天葬渊上,正是一片平静。
    没有人会发现吾,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余琛不置可否,“哪怕真让你杀了你,伱觉得你能逃?”
    “你以为……吾想过逃?”
    褚浚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余琛,
    “若不是为了杀你,昨夜吾等便应当同老师一同殉葬!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师已死,徒岂能苟活?父已死,子又岂能苟活?
    但吾等十二人从天宫遁下,苟且偷生,隐藏在茫茫上京,就是为了向你复仇!
    让你……血债血偿!”
    就像是吃一碗最爱的酸菜肉丝面一样,囫囵吞了,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对于褚浚子来说,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在天地封锁的这短暂时间里,他要尽情享受仇人的痛苦和绝望。
    不止是死前的肉身的痛苦与折磨,还有精神灵魂的崩溃。
    “吾等十二人,遁入上京,意图诛杀了你,报仇雪恨。”
    褚浚子一步步走近,那手中泛起漆黑的光芒,滚滚黑雾在他背后浮现,一尊狰狞的,熟悉的恐怖阴影,若隐若现,拔地而起。
    “但天衍子太谨慎了,阎魔天宫太谨慎了。
    除了全城搜捕吾等以外,竟特意派出两名天尊护法,守在天葬渊下,吾等十二人,除了吾以外,皆是渡厄之境,闯不上来。”
    褚浚子向余琛逼近之间,他的余光,瞥向那那枚的碎肉,瞥向师弟们的尸骸,露出一缕痛心之色。
    “所以,方才出此之策。
    吾虽为通天之境,可碎身万段而不死,又有老师传下的龟息之术。
    但即便如此,哪怕吾诈死以上山复仇,也定会被那些通天护法所察。
    于是,吾便自斩十刀,为十一份血肉,又施展龟息之术,为十一位师弟吞下,藏于脏腑。
    再由十一位师弟佯装被阎魔天宫所察,就地斩杀,送上天葬渊来葬。
    便是为了……这一刻!
    由吾承载十一位师弟的死志,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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