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有风。
    屋檐挂着雪,灌木挂着雪,走在路面上,积雪会发出刺耳的鸣叫。
    雪应该是午夜停的,陆曦说的对,雪停之后变得特别冷,在室外说话有了哈气。
    太阳照射下,雪花发着奇幻的光,打着旋儿扑在脸上。
    世界消失在茫茫白色之中,方圆眼中白色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个女孩儿。
    沈凝飞惯不喜欢穿羽绒服,深冬也只是一件羊绒大衣,米色的、褐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英伦范十足。
    十几年后她的说法是:羽绒服显胖。
    那时的沈凝飞不胖,很苗条,是气质女神。
    二十岁的沈凝飞更不胖,漂亮和气质之外,还多了一分青春少女的明媚。
    下巴被挡在毛线围脖里,脸颊红红的,么么茶店外,沈凝飞站在方圆面前,把一个包装好的礼盒递给他。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别提前,不用提前,后天我就回来,请你吃饭。”
    “你过生日,该我请你的。”
    “嗐,什么你的我的……”
    因为特殊的原因,方圆不过生日,但喜欢收礼物,礼物代表着感情,是关注,是仪式感。
    更何况这是沈凝飞送的呢?
    方圆口花花,沈凝飞嗔怪地片他一眼。
    和男生不一样,女孩子的思绪像放在一块毛玻璃后面,看不清楚,却又真实存在着。
    方圆知道沈凝飞的性子,知道她羞臊时会下意识露出怎样的神情。
    颠了颠礼盒,方圆哂笑着说:“还挺沉,金条?”
    沈凝飞说:“砖头。”
    方圆啧舌:“好武器。”
    沈凝飞低下头,从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一些的礼盒,也递给他。
    “这是曦曦送你的。”
    方圆接过,奇道:“她怎么不自己给我?”
    沈凝飞嗫嚅着,她怎么好意思复述陆曦的原话?
    ‘你帮我带给方圆吧,你们越来越好,我可不打扰你去送礼。’
    她说:“今天有大课,曦曦去占座了。”
    默念一声“傻媳妇”,方圆突然问她:“可以抱一下么?”
    “啊?”
    “爱的抱抱。”
    第一句已经让沈凝飞很诧异了,第二句更突兀更直白,她直接愣住了。
    方圆龇牙,笑了,动了。
    沈凝飞没动,直直看着他伸出手,绕过自己的脸旁。
    “别否认爱,你送我的这块“砖头”就是爱呀,爱这种玩意,不是你能给才表示你有。”
    方圆边帮她把披散的长发用皮筋箍起来,边说。
    “爱是你给了,你就有了。
    “昨天你放在饭桌上的头绳掉了,我本打算收藏的,物归原主。”
    只摸摸头,方圆没有真的去抱她。
    整个过程中,两双清澈的眼睛距离很近,沈凝飞深深看着方圆。
    风很小,却将她的心吹得悸动起来。
    滨海这座城她一直觉得很陌生,来了两个多月,她也只是蜷在这个小小的偏僻的角落,不曾参与繁华、不想参与繁华。
    陆曦对她说,去恋爱吧,去爱好的人好的东西,就不孤单了。
    她想,是的。
    哪个女孩儿在青春韶华的时光里,心里会没藏着一个男生呢?
    她没有。
    陆曦说过那番话后,沈凝飞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她相信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怀着跟自己相似的频率,憧憬着同样自由的未来,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日子里,安排好了与她相遇。
    她看着方圆,这个男孩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
    那些突然出现在生活里的人,从来都不是等自己准备好了才来的,所幸,万幸,这次不是灾难,是惊喜。
    沈凝飞帮他掸掉粘在围裙上的雪沫。
    方圆收回手的时候,轻轻拽了一下她的小耳朵。
    不老实的家伙,没规矩的方圆,沈凝飞眯起眼睛抿着嘴,并没躲。
    “我去上课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吃饭的时候要带着曦曦。”
    逆着光,沈凝飞整个人都镀着一层金边。
    方圆点点头,心道:这傻媳妇,还不知道陈婉给我起的外号呢。
    ……
    回到店里,方圆拆开了两个礼盒。
    沈凝飞送的是一座深褐色的龙头香炉,既古朴又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随炉赠送了一盒小雏菊味道的塔香,坐在两只龙角中间,点燃后烟气会从龙口中倒流出来,很有意境。
    方圆属龙,沈凝飞属龙,07猪年。
    诶嘿,此时的方圆yy着“二龙戏猪”,熟不知猪肥了,未必就戏不得龙。
    陆曦送他的是一只陶瓷招财猫,通体银白淡绿泛金,是洋桔梗的颜色,一看就是订做的。 这小丫头有心了呀,方圆感叹着,因为这需要提前很久联系厂家订制。
    徐安然姐妹知道了方圆的生日,准备了两张贺卡。
    妹妹还问姐姐,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寒酸没诚意。
    妹妹说:“他都把奖金平分给我们了。”
    姐姐盯着妹妹看了一会,微笑摇头:“我们送这个就好。”
    隔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方圆就走了。
    么么茶店门刚开,孟静怡和范之瑶就人手拎着一个纸袋进了屋。
    “方圆呢?”
    正在备料的顾离转过头,见是她俩,笑着说:“请假回家了。”
    ——
    2007年11月6日,农历九月二十七,周二。
    宜:打扫、破屋、祭祀、坏垣
    忌:馀事勿取
    出了滨海管段,高速路上就没了积雪。
    邹安感叹还是祖国疆域大,他去过一些小国家,经常都是一片乌云盖住了全国领土。
    没下雪的东山市像冰箱似的干冷。
    门口买好了鲜花祭品,方圆一个人进了墓园。
    拾级而上,遥遥就看见小张妈妈的墓碑前已经摆了两束花,方圆笑笑,走了过去。
    蹲在地上,扫扫青石墓碑的上沿、边角,他也把花束和祭品摆上。
    又从兜里摸出来一盒兰蔻的粉底放在最前面。
    “去年的用完了吧?这个牌子更好,你再试试,以前没钱用,现在随便用,迷死那些色鬼。”
    “如果你也重生到某个年代,一定不能像我……”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香风阵阵,方圆立刻闭住了嘴。
    侧身回望,呢大衣、黑长发,阳光下的皮肤白到发光,李理捋捋发丝,笑望着他。
    四目相顾,只一笑,没多言。
    抱着衣摆蹲在他身边,李理也放下了一束花,偏头问:“我该叫她什么呢?”
    “叫妈。”
    白了方圆一眼,李理正视墓碑上笑靥如花的照片。
    “他长大了,二十岁了,如果您还在就好了,就能帮我们敲敲他的脑瓜,他气死人了。”
    “哈?你猜我妈现在在想什么?”
    李理浅笑着没说话,弯着漂亮的眼睛看他。
    “左一个右一个,我儿子压力一定很大。她不仅不会敲我脑瓜,还会给我买补品。”
    方圆不顾李理的白眼,握上她的手,笑看相片。
    “妈,我厉害吧?上次那个叫陈小婉,这个一样漂亮的叫李小理,你儿子讲究个扁平管理,不分主次。”
    “不要在这种地方胡说。”
    李理咬着嘴唇瞪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拆开粉底的包装,用手指抹了一点,在地上划了一道。
    “就这样放在这,不怕被人偷走呀?
    “张阿姨,他现在很厉害很厉害,但他还是比我小,我……”
    看了眼不正经的坏小子,李理丢掉腼腆,轻轻开口:“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燃香、倒酒,方圆还剥了两个橘子,跟小张妈妈絮絮叨叨半晌,才拉着李理下山。
    黑色的高领绒衣,栗色的呢子大衣,水仙花多了一层精致的包装,李理到底是生出了职业范,和陈婉一样,朝着女强人的道路一骑绝尘而去了。
    李理和楚楚是昨天赶回国的,直飞沈城。
    “刚赶来?”
    “你的陈小婉带我来的。”
    “……”方圆讪讪,没阻拦她掐过来的手指。
    方圆问:“那怎么……”
    知道他想问啥,李理淡淡说:“她没让我跟着上来,说让我等你,第一次……要你带着我,你带着我,才……”
    方圆嘿嘿道:“才正式,我懂的,懂的。她做的对。”
    李理羞怒交加,恨恨地又掐他。
    “沈城那边还有事,她没等你,你别怪她。”
    “干嘛怪她?都怪我,你们才会这么累。”
    一级一级,沿着台阶下去,到了山底,方圆驻足回望。
    寒风萧瑟,卷起枯草灰尘。
    松柏间隔着排排整齐的墓碑,像筒子楼上一个个黑咕隆咚的窗户,窗里,是再不可能续写的一个个故事。
    默然回头,方圆牵着水仙花娇嫩的小手,步步走出封存过往的墓园。
    李理感受得到他的情绪,降慢脚步,拉住他:“坏小子,你想我吗?”
    方圆一把揽住纤腰,贴着她笑道:“肘,回家,让你感受下我浓浓的思念。”
    李理笑着推开方圆,摇头说:“来时查黄历了,今天除了宜祭祀,馀事勿取。”
    方圆愣道:“啥意思?”
    李理朝他调皮的眨眨眼:“就是除了宜事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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