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太阳陨落的那一日吗?
    “……天蒂斯?”
    上方传来的动静让天界有些不安,她怯怯地抬起头,一张苍白的小脸已经被泪珠刮了。天蒂斯伸手,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轻声而又坚定地安慰道:“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那些家伙想干什么,可是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毋庸置疑的语气令女孩稍微安心下来,她攥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我,我也留下来帮你,天蒂斯!”
    自己犯下的错误,自然应该由自己来弥补,天界是这么想的。
    然而,天蒂斯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中藏着一片幽深的思绪。电梯仍在下行,仿佛一辈子也不会抵达终点,少女缓缓摇头:“不,天界。”
    “为什么?”天界一下子有些着急:“你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吗,天蒂斯?我、我也是可以战斗的,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我当然相信你可以战斗,只是,如果没有你,谁带爱丽丝去找母亲呢?你觉得以她现在的状态,能独自撑到那时候吗?”
    天蒂斯只用一句话就堵死了天界所有的争辩,她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攥紧的小拳头默默地松开了,似乎默认了此事。
    天蒂斯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是心中幽幽轻叹。她固然知道天界是可以战斗的,毕竟她也是母亲大人创造出来的子嗣,继承了祂的部分法则,况且她还拥有天之圣堂的控制权限,如果能够留下来的话,绝对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关键作用。
    可也正如她说的那样,重伤的爱丽丝不能没有人照顾,况且……她其实不是很想将天界卷入这场战斗中。
    同为女神大人的子嗣,天蒂斯与爱丽丝都曾与祂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并在祂的悉心教导下成长起来,唯独天界,诞生后不久,女神大人便离开了伊甸,除了那股血浓于水的本能以外,她其实并没有体验过多少来自女神大人的亲情,这让天蒂斯对她多了几分怜惜,总是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女孩。所以她从不对天界的工作过于苛责,对爱丽丝拉她去玩游戏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亲自去商场里挑选她最喜欢吃的星星软,趁她睡着时偷偷放在床头,却又不肯承认……无非都是基于这种复杂的心理罢了。
    她与爱丽丝的矛盾,凡人与她的矛盾,无限的欲望与有限的魔力之间的矛盾,归根到底,都是少女王权与凡人之间的问题,而天界不是少女王权,所以,她没有必要承担这些过于沉重的责任。
    从上方传来的轰鸣声愈发响亮了,仿佛雨季时的闷雷迟迟降临,带来暴雨的前奏。这震耳欲聋的雷鸣,甚至让人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即将被撕裂。毫无疑问,那是反叛的伪神们正在进攻控制中心,妄图摧毁这控制了他们、使他们无法得到真正自由的罪魁祸首。天蒂斯心知肚明,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或焦躁,依旧沉静如水。
    又过了一会儿,电梯终于停下,天蒂斯一手抱着爱丽丝,另一只手牵着天界,带着她们走出电梯,进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内。这里空无一物,甚至连空气与尘埃都没有,只有或明或暗的光线不断折射变幻着,洒在最中央那个银白色的圆环装置上,那就是天之界桥,伴随这个宇宙最初的根源意识体一起诞生的、连通着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桥梁,或可认为,是伊甸的起源之一。
    天蒂斯将爱丽丝交给天界,女孩费力地将遍体鳞伤的金发少女托在肩膀上,不顾那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抬头安静地看着天蒂斯上前,在圆环装置的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下,她的动作有些生涩,毕竟几乎可以说是头一次启动这个装置。
    操作面板上闪过“授权许可,正在启动天之界桥,请输入能量以激活该装置”的字样时,天蒂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将其吐出,仿佛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才毫不犹豫伸出手,将掌心贴在冰冷的屏幕上。她体内的魔力透过这次接触,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圆环装置内部,令其黯淡的表面逐渐亮起了一道道静谧的、幽蓝色的光纹。
    昏暗的房间被照亮了,天界下意识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到圆环内部逐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然后魔力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面半透明的雾镜,镜中隐约可以窥见熟悉的高楼大厦,以及从未见过的人群、车辆、川流不息的生机。
    镜子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天蒂斯收回手,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许多。启动天之界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作为根源意识体的母亲大人,可以自由出入这道门户以外,而其他人想要穿越天之界桥,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为代价。而且那些魔力并非转移,而是彻底消失,甚至连母亲大人都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了。据祂所说,那部分魔力极有可能进入了地球世界,并被转化为了适应那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如果想要找回这部分魔力,就必须先破坏地球世界的物理规则,让魔力得以生效才行。同理,如果破坏了伊甸世界的魔力规则,来自地球世界的物理规则也可以在此生效了。
    以少女王权的魔力,开启一次天之界桥都会元气大损,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大人一向禁止她们私自穿越天之界桥。天蒂斯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就对地球没什么兴趣,倒是爱丽丝以前经常缠着母亲大人,让祂带自己去地球,玩最新发售的游戏。
    她很熟悉地球,所以,应该很适应那边的生活吧?
    就算不熟悉也没关系,还有母亲大人和天界陪着她呢。
    天蒂斯回头,用眼神示意天界过来,待女孩艰难地拖着爱丽丝走到天之界桥前时,她伸手轻轻捋平了爱丽丝额前凌乱的刘海,深深地看了这张单薄、苍白、而又充满悲伤的脸庞一眼,仿佛要深深地将她记在脑海中。然后她移开目光,落在天界身上,同样深深地凝视着她,直到女孩开始感到不安时,她才低声嘱咐道:“天界,到了地球之后,马上带爱丽丝去找母亲大人,爱丽丝的伤势很严重,我估计母亲大人会将她暂时留在地球养伤,你……你也留在地球吧,好好照顾爱丽丝,虽然地球对你来说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却是母亲大人的第二故乡,她在那里有很多朋友,你可以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生活,多看书,多玩耍,多找几个朋友,最好也多笑一笑,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了。等爱丽丝伤势痊愈,或者这边的局势好转了,你再回来。对了——“
    她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等爱丽丝苏醒后,让她多玩玩游戏吧,最好是把这些年发售的、她没来得及玩的游戏都体验一遍。”
    天界不禁睁大了眼睛:“天蒂斯?”
    她记得以前,天蒂斯分明很反对爱丽丝玩游戏的,还经常抱怨是游戏让爱丽丝变得散漫随性,不守规矩,每当爱丽丝用“母亲也很喜欢玩游戏”来反驳的时候,她还会嘲讽爱丽丝没有自制力,她玩游戏不是像母亲大人那样,为了学习新的知识,只是单纯沉迷而已。
    可为什么现在……女孩无法理解这种思路。
    天蒂斯笑了笑,只是笑得多少有些无奈:“因为我到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越沉迷一样事物,到头来反而分得越清楚。如果爱丽丝真的能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来看待,恐怕就不至于被她那些友人们逼迫到这种程度了。可惜,她却没有能够做到。所以,以后,就由你来帮她明白这个道理吧。”
    天界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唯独不想质疑此时的天蒂斯,甚至心中隐隐约约有种悲伤的感觉,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天蒂斯一定会很伤心吧?
    见她答应下来,天蒂斯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高兴了,不过很快又变淡下去。她轻轻揉了下妹妹的脑袋,最后一次记住了这种感觉,然后将她与爱丽丝向银白色的圆环装置推去:“好了,情况紧急,不要再耽误了,快进去吧。”
    天界甚至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已踉踉跄跄地穿过了那道幽蓝色的雾镜,镜面如水面般泛起了点点涟漪,她和爱丽丝的背影仅是闪烁了一下,瞬间便消失在了天蒂斯的眼中。天蒂斯目送她们离去,直至两人残留的最后一抹颜色都消散在昏暗的房间内后,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变得如同城市上空的雨云般,阴沉冷漠。
    她抬头看向天板,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
    狂暴的魔力,瞬间将虚空撕裂。……
    身为神之圣域,天之圣堂从未遭受过如此严重的破坏。一棵棵玻璃大树如山崩般倾颓倒塌,锋锐的玻璃碎片漫天飞溅,犹如下起了一场透明的雨;街道被恐怖的震颤撕裂,如同一条条失去理智的巨蛇,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坚硬凝固的地层,掀起了恐怖的动静。漫天的乌云,搅动黝黑的漩涡,沉甸甸地压在天之圣堂的上方,距离最高的那棵玻璃大树,甚至仅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或许可以认为是触手可及。被狂风卷起的玻璃碎片。尘埃与叶片共同飞舞在漩涡的深处,遮蔽了阳光,带来低温的寒冷。环绕在周围的正是凝固的雨滴、冰雹、霜霰乃至时隐时现、不断生灭闪烁的电蛇。
    此时,若从遥远的龙啸山脉往天之圣堂的方向望去,定会怀疑这片区域已经陷入了黑夜。天与地在这一刻迎来了万年以降的头一次接触,天上的漩涡不断往下压迫,仿佛要坠入巨兽口中的裂缝;藏在城市地底的巨兽则不断往上抬升,仿佛要跃入那恐怖湍急的漩涡。天与地正在并拢,远远望去像是巨人的手掌正在合并,而手掌间的每一个生命都是渺小的蝼蚁,注定迎来粉身碎骨的下场。
    作为这场浩劫的主要战场,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情况无疑更加糟糕:每一面玻璃幕墙都破裂粉碎、每一条走廊都撕扯坍塌、每一个房间都被战斗的余波碾为齑粉……曾经创造世界的女神冕下费尽心血收集到的宝贵的游戏机与卡带,自然也伴随着浩劫的降临,统统化为了残渣,印证了人的幻想有时候可以很强大,面对现实的辗轧时却如此软弱无力。
    苍老的古龙召来雷霆,单翼的羽人呼唤风暴,瞳生水晶的镜精灵掀动海啸,真理的贤者降下无数轮星光的炮击……数十个种族的神明共同围攻唯一的敌人,值得他们放下心中骄傲、苟且聚众的理由只有一个。
    “为何反叛?”天蒂斯冷冷道,无视了脸颊上一道艳丽的伤口,明明是被围攻的那个人,气势却更加咄咄逼人:“舍弃尊贵无上的冕下赐予尔等的荣光,又是为了得到什么?”
    “为了我们应得的事物。”虚界龙神尼格弗莱姆回道。
    天蒂斯笑得更加冷酷:“那些不属于你们的力量?”
    “力量既是馈赠,便没有归属,只有斗争与否的区别。”
    尼格弗莱姆的身体上,每一道过去的伤口,都在龙鳞下泛着苍老而坚韧的血光,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在同样的欲念中挣扎沉沦,这同时也是最本质的追求。植物扩张自己的根系而汲取更多的养分,哪怕因此夺走同类的生机,一棵参天巨树的成长同时伴随着无数草木的枯萎;野兽磨砺自己的爪牙以狩捕更强的猎物,哪怕因此夺走他人的生命,一头千年魔兽的脚下往往踩着数千数万具腐朽的骨骸……生灵的天性便是争斗,因争斗而促进自我的进化,因进化而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因力量而在争斗中占据绝对的主导,直至将所有生灵都垒成台阶,堆砌自己通往至强的道路。我们追溯自己诞生的意义,因此不择手段是允许的事情,倒不如说从来没有不择手段的说法,那些爪牙的争斗或对同类的排斥原本就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传承,是万世不易的本能,像婴儿会本能地独占母亲的宠爱,于是你们说他是贪婪、自私、残暴、独裁的,这又合理吗?”
    “当生灵产生了无谓的骄傲时,他们所谓的骄傲便是放弃自己争斗的本能,学会谦让、谨慎、审视与判断,这种多余的情绪阻碍了他们的进化,让他们逐渐弱小,不堪一击。”
    “生灵真正的骄傲应是顺从诞生以来的本能,从无休止的斗争中完成了自我的进化,踩着无数的骸骨,踏上至强的台阶。为此暴力杀戮是允许的,阴谋诡计也是允许的。因伟大的女神冕下创造了生灵,从此他们开始了争斗与进化,这说明我们的本性原本就来自于祂的期望。”
    “放弃争斗、放弃本性。”
    “才是对祂的背叛。”
    从尼格弗莱姆口中听到女神冕下的尊讳,这让身为少女王权的天蒂斯感到十分讽刺,目光更冷:“这么说来,你似乎觉得自己才是继承了冕下意志的生命,而我违背了祂原本的意愿?”
    “未必不是如此。”战场上被混乱的魔力席卷,天灾般的景象即将倾覆这个世界,包括巨龙在内,所有自诩为神的凡人眼中,都燃烧着危险的火焰:“生灵降临于世,女神冕下便给予他们斗争的本能。就像人类最初并不懂得驾驭武器,但是与野兽的搏斗让他们明白利刃可以划伤肉体、钝器可以敲碎骨髓……这就是斗争所带来的进化,也正是这种进化促成了他们的强大。假如生灵无需斗争便可变强,女神冕下又何必赋予我们这样的本能呢?”
    “斗争代表进化,而无休止的斗争,则代表无休止的进化,这是生灵天赋的无穷的潜能!”
    他喝道,猛地展开庞然的双翼,投下如山的阴影,呼啸的飓风席卷而过,遍布伤痕的身躯在浓雾中犹如史前巨兽般,裹挟着狂野蛮荒的气息,向众人袭来。这是他在展现自己进化之后得到的成果,谁都无法企及、谁都无法逾越的强韧的肉体:“试想一下吧、生灵原本就拥有无限大的力量,只是受到束缚,不得已封锁在孱弱的躯壳里,得不到完整的发挥。”
    “于是我们便在斗争之中谋求进化,向世界渴求魔力,解开那些施加于体的拘束,犹如挣脱了缠绕本性的枷锁,一步步地走向通往至强的道路。将那些冗余的天性全都粉碎、将那些无谓的纠结全都抛弃、将那些软弱的犹豫全都踩在脚下……直至成就自我想要的唯一和永恒”
    “像这样的进化,便是我所追求的。倒不如说,是所有生灵的追求。”
    决意从斗争中获得进化的伪神,用幽邃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女神的子嗣,一字一句地陈述事实:“因此,我的道路——我们的道路,才是正确。”
    “冠冕堂皇之词。”
    天蒂斯缓缓举起手,无穷无尽的魔力朝她汇聚,酝酿着毁灭与终焉的力量,然而却隐约流露出一股穷途末路的悲愤:“我看你们就从来不会这么和爱丽丝说吧?不过我也厌倦这种无趣的问答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来取走你们想要的事物吧,然后看看你们是否有那样的资格驾驭它。”
    没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伪神们相视一眼,不再犹豫,同时向天蒂斯发起了进攻,恐怖的魔力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天之圣堂的上空,雨季到来前的浓云,阴暗得宛如世界末日。
    天蒂斯平静地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心中不知怎的,却没有半点愤怒与不甘,只是有些遗憾而已。她觉得自己没能很好地履行母亲大人赋予的使命,才会让一切演变成这个样子。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她或许会做得更好吧。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魔力轰然爆发。
    恐怖的爆炸,让世界喧嚣到失去了声音,也让肉眼绚烂得失去了颜色。
    那一天,伊甸世界的生灵们,无论身处何处,最高的山顶,最深的海渊,最广袤的草原,亦或是最险峻的峡谷,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到了此后百千年来无法遗忘的一幕。
    那一直在云中若隐若现地飘浮着、恢弘神圣的天之圣堂,燃烧着熊熊烈焰,拖曳着滚滚浓烟,从天而坠。
    宛如一轮太阳的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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