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破开晨雾。
    马蹄嘶鸣声,响彻在青山之间。
    此举无异于是在告诉旁人。
    接下来他不在庄内。
    甚至几位心腹也都会随行离开。
    但……
    即便如此。
    陈玉楼也从未想过隐瞒行程,比如星夜出发,亦或者分批离开。
    倒不是自负。
    纯粹是百年常胜山的底气所在。
    毕竟,胡鼻寨和火洞庙的血火还未散尽。
    陈家数代人积攒的金银财宝皆在庄内,只要有胆量,尽可去取。
    当然有没有机会。
    就看他们的命数了。
    原本湘阴地界上还有几只烦人的苍蝇。
    不过……
    如今三湘四水,四处都是常胜山的人。
    只要不是嫌活的太久,或者说脑子进了水,应该都不会蠢到去打陈家的主意。
    最为关键的是。
    陈家庄看似只是一座小城。
    但陈家卸岭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器械,谁也想象不到,占地不过三十亩的庄内,究竟暗藏了多少杀招。
    更何况。
    陈家庄与常胜山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纵然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也要将命留下。
    至于盗匪。
    常胜山那是天下绿林的祖宗。
    无论比人多,枪炮还是手段,整个民国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出来。
    回想起当日和鱼叔他们几个老辈子提起要远行昆仑山时。
    老七叔和十三叔他们几个人的表情。
    陈玉楼都怀疑,这帮老家伙恐怕巴不得有人来攻。
    毕竟在庄子里养了这么多年老。
    拳脚早就痒得不行。
    真要有不怕死的,还能松松骨头。
    不过……
    有鱼叔在。
    陈玉楼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捅出什么篓子。
    那几位在江湖上再如何凶名赫赫。
    到了鱼叔跟前也得老老实实。
    毕竟都是他老人家亲手带出来,哪敢乱来?
    “掌柜的,这趟不经沅江过夷陵么?”
    因为入冬,红姑娘身外罩着一件披风,九节鞭系在腰间,头戴一顶斗篷,让她看上去更是飒气凛然。
    骑着枣红马赶到陈玉楼身外。
    望着前方山路,若有所思道。
    再往西去,便是湘西十万大山,一般而言,从湘阴去川渝,基本上水路巨多。
    沿沅江北上夷陵,过渡口下长江直通巫山,之后再往陕秦边界。
    “绕路太远,耽误行程。”
    陈玉楼摇摇头。
    眼下他们虽然人多,却不似几个月前去滇南那次,特地带了大批粮食器械。
    遮龙山地处偏僻,山势连绵。
    没有挂山梯,一旦下斗几乎寸步难行。
    加上又是头一次远行。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
    虫谷对他而言,算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所以才会做下万全准备,丝毫不敢遗漏。
    但这次不同,大漠除了风沙并无莽莽山林,挂山梯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粮食水源沿途都能补给。
    至少在进南疆之前。
    完全不需要考虑缺衣少食的问题。
    除却必需品,如最为稀缺的草药,按照他的计划,前期尽可能轻车简行。
    真要按红姑娘的路线。
    光是抵达川渝,少说都要浪费一倍的时间。
    更别说接下来还有几千里路。
    “可是……”
    红姑娘抬头望了眼远处连绵无尽的大山。
    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
    湘西老熊岭、武陵山脉、雪峰山脉,就如一道幕帐,横亘在川湘之间。
    横穿而过的话。
    从地图上看,确实能省不少时间。
    但天险不断,其中大多数地方都还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世世代代与外界不通。
    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想要借道而行,可谓是难如登天。
    “怎么,我们近三百人队伍,难道还怕有人劫道不成?”
    见她难掩忧虑,陈玉楼笑着打趣道。
    他当然知道横穿湘西深山的难处,不过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有底气所在。
    除却地图外。
    还有……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头顶。
    云雾之中,隐隐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影子掠过。
    罗浮!
    从当日在马鹿寨乌洛身上得到的启发。
    一头海东青尚且能够巡视天穹。
    提前杜绝凶险。
    已然成就大妖之身的罗浮,一身妖力磅礴如潮,轻易便能飞入数百丈的高空,又和他心意相通,一个念头便能互相交流。
    甚至,借助于灵种。
    等于有了第二双眼睛。
    能够俯瞰数十里方圆的天眼。
    纵然湘西深山里是刀山火海,他也有信心能够安然通过。
    “掌柜的又在说笑。”
    红姑娘伸手拢了拢鬓角垂下的长发,无奈一笑。
    “敢劫常胜山道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闻言,陈玉楼一声轻笑,“既然如此,那麻烦红姑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星夜兼程,最多三五天就要赶到巫山。”
    “是。”
    红姑娘点点头。
    手握缰绳,调转马头,一拍马背,披风如火一般飘起,不多时,清脆却凌厉的声音便响彻在山林之间。
    “陈兄……”
    “巫山?!”
    听到这个地名。
    一直不曾说话的鹧鸪哨,双眼不由一亮。
    当日前往匡庐山前,他记得陈玉楼就曾与他说过,观山一脉封家世代住在巫山棺材峡,而按照沈老头的说法,他们要寻找之人如今就在青城山出家。
    从湘阴往川陕边界,路途众多。
    但他却选了渝州。
    再加上渝州与宜州相距极近。
    青城山就在两州之间。
    这一切,很难不让鹧鸪哨多想,此行陈玉楼是不是要折道去往棺材峡或者青城山?
    “不急。”
    见他目露惊讶。
    又透着几分迟疑。
    陈玉楼当即明悟过来,但却只是摆了摆手。
    “龙骨密文既由了尘师傅破解,又何必再去寻他?”
    “不过么……”
    吐了口气,陈玉楼继续道。
    “等返程过青城山的话,倒是可以去天师洞见一见那位。”
    按照时间线。
    距离封思北找道地仙村入口,最终坐化其中,还有数年时间。
    即便此行昆仑山会持续一年半载。
    也不会耽误地仙村大藏。
    “也好。”
    鹧鸪哨微微一怔。
    这倒是和他心中所想略有出入。
    不过,只要不耽误行程,对他而言去或不去都没什么。
    ……
    转眼。
    两天过去。
    一行人终于翻越茫茫山脉。
    抵达酆都古城。
    没错,就是传闻中有酆都地府的那一处。
    只不过他们并非前来一探究竟。
    而是经酆都城外码头,雇了两艘大船,沿着辽阔无比的长江水域一路西行南下。
    这一日。
    天朗气清,万里长空如洗。
    两艘大船一前一后,逐水而行,江面一望无际,两岸危崖绝壁,奇峰峻岭,不时还能听到猿猴惊叫之声。
    不过。
    有之前过渡船过南盘江的经验。
    陈玉楼几人借着机会在船舱中打坐修行,或者干脆睡觉休息。
    只有那些头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三三两两聚集在甲板上,要么席地而坐,要么俯身靠在船舷处眺望四周。
    “前边就是兵书宝剑峡了。”
    “急流凶险,水下又多暗礁怪石,诸位还是回船舱里待着的好。”
    甲板上不少人是从北方南下避祸。
    最后落草常胜山。
    一辈子都不曾见到如此奇景。
    又早就听闻兵书宝剑峡是长江天险,景象更是一绝。
    所以才会早早就从船舱上来甲板,就是想要一睹为快。
    哪知道,还没抵达兵书峡,船把头忽然匆匆上来,说着一口川音,不停的朝众人说着。
    “船把头放心,我们兄弟从小在水边长大,别的不敢说,水性胆量还是有的。”
    “就是,船把头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虽然船把头句句指明的都是江下凶险。
    但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赶人。
    那些伙计好不容易才到,又怎么会被几句话吓退,当即满不在乎的道。
    “哎……”
    见一帮年轻人油盐不进。
    船把头也急了。
    他们祖祖辈辈在江上讨生活,水上行船颇多忌讳禁忌。
    更何况,前方兵书宝剑峡上方更是诡异过人。
    往常带人经过,他都会提前告知一声。
    然后烧上一炷香火,拜拜就能相安无事。
    但眼下船上这帮人,他实在摸不清楚来历,足足两三百号人,人人骑马,气势惊人不说,更有不少凶神恶煞之辈。
    这年头,能有如此势力。
    不是军阀就是山匪。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些跑船人得罪的起的人。
    但眼下好言相劝不起作用,船把头咽了下口水,只能如实相告。
    “凶煞?”
    “诡异?!”
    几个年轻人听到他口中的词。
    先是相视一眼,随即忍不住一阵轻笑。
    “船把头,你这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别说凶煞,就是白日撞了鬼神……”
    “噫,别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是能随口胡言乱语的,万一得罪鬼神,我们这一船人怕是都要遭罪。”
    见他们一脸不屑,言语中更是动辄鬼神。
    顿时把船把头吓得不轻。
    连连摆手打断道。
    说话间,还不忘双手合十,闭着眼朝四周躬身祭拜。
    “怎么回事?”
    就在一行人僵持不下时。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声音一起,船把头立刻敏锐的察觉到,刚才还放恣随意的众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低垂着头,神色间满是忐忑和不安。
    他常年跑船,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这会哪了还不明白。
    能让他们有如此变化。
    来人必然位高权重。
    暗暗咽了下口水,船把头这才转过身,这才发现来人不止一位。
    足足有六七人。
    最前方一人,一身长衫,看上去像是个教书先生。
    不过一举一动中透露出的气质。
    却是有着难以言喻的霸道。
    “回……先生的话,前边就是兵书峡,我们船家有些禁忌,所以,想让各位先回船舱,等过了再上来。”
    只看了一眼。
    船把头就不敢多看,低声解释着。
    不过,他话音才落,陈玉楼便笑道。
    “兵书峡、瞿塘峡、巫山峡,皆有悬棺,船把头说的禁忌可是如此?”
    “这……”
    见他一口道破。
    船把头当即愣住,一张脸上满是错愕。
    “若是悬棺,船把头尽管放心,我们就看看,绝不会误了大事。”
    三峡悬棺。
    陈玉楼又岂会不知?
    毕竟那可是观山一脉的发迹之处。
    “这……那,那还请先生一定约束,等过棺材峡,千万不能放声喧哗,以免惊扰到了悬棺中的鬼神。”
    船把头左右迟疑。
    最终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一是这帮人来头不明。
    另外他们又出手阔绰。
    只是从酆都城包船抵达渝州,便足足给了二十块银洋。
    放到往常,他一两年都未必能赚到这么多。
    不管是山匪还是军阀,花了钱那就是财神爷。
    “放心!”
    陈玉楼点点头。
    示意他尽管去开船。
    等船把头一走,几个伙计以为闯了祸,低头垂眸大气都不敢喘。
    “行了,没什么事。”
    陈玉楼看的好笑,摆摆手道。
    他们中不少都是生面孔,要么是近两年才上山,要么就是以往没能出头。
    “多谢总把头。”
    一听这话。
    几个年轻人这才如释重负,跑到身后,再不敢乱说。
    倒是跟随陈玉楼上来甲板的鹧鸪哨几人。
    望向两侧崖壁之间若有所思。
    没多大一会功夫。
    等大船渡过激流险滩、礁石暗阵的幽暗峡谷,众人还在惊叹于长江天堑,转眼,阳光从前方绝壁上空照来。
    逆着光线。
    一具又一具的棺椁,猛地闯入众人视线当中。
    百丈悬崖上,那些棺椁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偏偏形如船只,四周云雾飘渺,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天河之间。
    “天老爷,真是悬棺。”
    “嘘……忘了刚才船把头怎么说的。”
    “哦对,噤声。”
    纵是甲板上众人,吃的就是死人饭,见过的棺材无数,但此刻亲眼见到这一幕,仍旧是被震撼的不轻。
    即便是鹧鸪哨师兄妹三人。
    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下葬方式。
    洞葬、水葬、火葬,甚至天葬,他们都觉得不足为奇。
    但那些棺材,位置矮的也离江面几十米,高的甚至超过三百米。
    一时间,他们甚至猜不到是如何搁置上去。
    “等等……”
    鹧鸪哨皱着眉头。
    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陈玉楼。
    “陈兄,这难道就是观山一脉,寻天书异器的棺材峡?”
    虽然当年搬山道人,并未如摸金发丘以及卸岭三派那般,被观山太保残害,但他也对那一脉之人没多少好感。
    不过。
    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而且,他隐约记得陈玉楼曾提过一嘴。
    “不错。”
    “棺材峡往里,连接大宁河,旁边有一处古镇,名为青溪,千年之前封家就是此地豪族,借着悬棺中的异器,自此发迹。”
    陈玉楼负着手,平静的说着。
    仿佛只是在背书。
    但简单几句话,却是让鹧鸪哨心中大为骇然。
    在搬山一脉的记载中。
    于观山太保只有寥寥几个字的介绍。
    受皇封、赐金牌、修皇陵、镇压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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