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难道世家的命比较贵吗?
    十二月中旬,小雪。
    洛阳上空雪飘落,战事也终于尘埃落定,北军杀得京师四郡血流成河,破家灭族难以计数,以至于人头滚滚,才将度田政策强制推行下去。
    大战方休,王景便以庆功为名,在西园设宴,召集麾下文武齐聚一堂,共贺胜利。
    就连远在河内郡的太守荀彧,也以提供粮草,守土有功,受到了王景的邀请,顺便回京述职。
    而荀彧此行,也捎带上了郭嘉和戏志才。
    坐着四轮马车,郭嘉和戏志才又看着沿途景致的变化,不由啧啧称奇:“看来除了醉生梦死和四轮马车,奇巧阁的出现,为整个洛阳带来了不少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还是书籍的价格。
    洛阳城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专门的书店,出售各类经由印刷局批量印制的书册。
    郭嘉拿起一本东汉经学大师马融所注解的《春秋三传异同说》,翻开之后,认真读了几段,不由露出震惊的表情:“标点符号的断句方式,确实新奇而且实用,更难得的是印刷出来的字体清晰无误,且字字端正整洁,印刷术果然神奇。”
    戏志才也拿起一本被王景魔改过的《墨经》,读完后感慨不已:“《墨经》我也读过,这本内容似乎与我所读的那本,差别甚大。”
    荀彧笑着给戏志才解释道:“这是经过祁侯增删之后的版本,我也看过,就内容而言,比起原本浅显易读了许多,但见解与认知,却远胜之。”
    墨家现在几乎唯王景马首是瞻,兼爱非攻什么的,虽然也挂在嘴边,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墨者开始沉迷于技术的海洋,追求起最纯粹的知识积累和科学探索,而非搞什么政治斗争。
    因为王景强调过,任何社会制度的改良,本质上都是为了适应生产力的发展。
    所以与其去纠结何种社会制度更先进,不如先沉下心来搞科研,把生产力给提升上去,这才是墨者应该追逐的目标和使命。
    很显然,墨者们很快就认同了这种理念,并且身体力行。
    郭嘉和戏志才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理念,同样心里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元旭的想法天马行空,初听之下觉得荒谬,但细细思之,对比历史,却又契合无比,当真是发人深省。”
    郭嘉此前就曾与王景私交甚笃,因此对于王景居然著书立传,借墨家的虎皮来宣扬他的力学理念并不觉得意外。
    但郭嘉仍旧震惊于王景在思想和学术领域方面的建树,在眼下儒门依旧为当世唯一显学的学术氛围之下,王景的种种举措无异于“离经叛道”。
    好在郭嘉虽然是学儒出身,却拜师龙驹天驷,暗中弃儒向道,兼习兵法和谋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意者,因此得知王景自创立墨学书院后屡屡被儒门名士各种黑,便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俗语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知易行难,儒门的气量当真是有些狭小了。”
    戏志才哭笑不得:“奉孝还请慎言,别误伤了友军。”
    郭嘉这才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志才与文若皆是儒门出身,嘉实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荀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啊,就是气我不给你酒喝,所以趁机埋汰我。”
    “误会,误会啊~”
    三人有说有笑,继续上路。
    但这份轻松与喜悦,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
    大牢内,种辑垂头丧气,王服也沉默不语。
    不一会,外面传来声响,牢头拿着钥匙走过来,不耐烦地提了提牢门:“喂,你们两个,有人探视。”
    带着怀疑和错愕,两人离开牢房,看见了朱儁。
    “钱塘侯?”
    朱儁面沉似水,叹气一声后上前说道:“当初我就说过,你们不会成功。”
    王服同样冷着一张脸,冷笑着反驳:“钱塘侯的意思是要吾等眼睁睁看着王景夺走吾等基业,将世家彻底打落尘埃吗?”
    “如今争论这些又有何意义?我今日前来,也不是和你争论对错的。”
    “那你来做什么?”
    “告别。”
    朱儁看向王服和种辑的目光,带着沉痛和惋惜,两人本是士族之中的英才,却因为做错了选择,万劫不复。
    叹息一声后,朱儁闭目说道:“对你们的处置,已经出来了。三日后,东门马市,斩首示众。”
    种辑和王服,全都心头一震,心情跌入谷底。
    千古艰难唯一死,慷慨激昂的话说得再多,但怕死终究是人的本能。
    朱儁没有再去看种辑和王服脸上绝望的表情,他转身离开了大牢,坐到马车上时,看着街道两旁此前受到战火波及的房屋,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自上次奉刘协之命阻击王景之后,他就一直闲赋在家,虽然太仆的职务没有被解除,但基本上已经有名无实,被底下的人给架空了。
    “去卫将军府!”
    “是,主人。”
    卫将军府门前,递上拜帖没多久,朱儁就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府中,并且很快就见到了王景。
    战事才刚刚结束,回到家里没什么大事要处理的王景,自然是忙着陪家中的如美眷耳鬓厮磨一番,以慰相思之苦,却没想到朱儁突然造访。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太仆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看着王景优哉游哉的模样,朱儁心中愠怒:“祁侯,为了推行新政,死伤了十数万的军民,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王景笑了,目光坦然地与朱儁对视:“太仆此话莫名,发动叛乱之人不是我,我为何要心生愧疚?真要怪,太仆也当去责问始作俑者的种辑和王服两人啊。若非他们的煽动和挑唆,又何至于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朱儁却是不肯罢休:“祁侯,种辑与王服起兵之初,伱当真一无所知吗?暗卫搜罗情报之能,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吗?还是说为了推行新政,你故意坐视王服与种辑的行动,任由纷争扩大,只为一次性将所有反对新政的旧党势力横扫干净。祁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凝重的气氛,因这一声声指责,让空气也为之凝结。
    而面对直指心灵的拷问,王景的表情却始终淡然,平静的目光之中,更是不见任何一丝的波澜。
    王景没有回答,而是向朱儁发起了凌厉的反问:“六年前,黄巾之乱爆发,你与皇甫义真和卢子干三人合力平乱,在这個过程之中,太仆可曾有想过,被你斩杀的叛军之中,有多少人是被乱党裹挟,被官逼民反的无辜百姓?事情结束后,你又可曾有过一丝的不安与愧疚?”
    朱儁大怒:“这两件事情岂能混为一谈?”
    对于朱儁的反应,王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轻蔑地笑出声:“我懂,大局为重嘛。为了平乱,参与造反的百姓可以全部处死,但事情结束之后,那些逼得百姓活不下去只能揭竿而起的世家权贵与地方豪族,为何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太仆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否?”
    朱儁喉头一动,想要开口,最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纵使朱儁能用大义来矫饰自己的行动,但其实真正的答案,彼此早已心中有数。
    政治,即使披上了光鲜的外衣,也无法改变血腥与残忍的本质。
    上一世王景可是读过血酬定律的,深知政治的本质就是剥削,对和错许多时候看的是立场和屁股,而非公理与道德。
    王景对于朱儁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语带讥讽地说道:“太仆应该明白,对于上位者而言,底下人的性命,不过是一道道的筹码,一次次的取舍。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就注定了有人要被舍弃,要被牺牲。”
    “昔日平乱,太仆选择牺牲的是底层百姓,而对于这份牺牲,文武百官没人出声。到了现在,死的是世家和豪族之人,你们却心生不满了?太仆可否告知景,这算不算是双重标准?”
    连番质问之下,朱儁满头大汗,眼神慌乱。
    王景的每一个问题,都仿佛在剜心挖肺,让他痛苦得难以招架。
    当血淋淋的事实被无情地揭露,当光鲜的外皮被直接扒开,朱儁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所谓的忠义是如此可笑。
    朱儁毫无疑问是个忠臣,是个好官,但他的“好”,是对朝廷的好,是对世家和豪族的好,并不包括那些活得如同牛马一样的百姓。
    王景并不在乎死多少世家和豪族之人,因此语气格外强硬:“太仆既然质疑我的做法太过酷烈,何不去劝劝旧党之中冥顽不灵之人乖乖接受新政?到底是谁逼得我不得不做出取舍?如果一定要有人流血,为什么不能是你们?难道世家豪族的命就比普通百姓更高贵吗?”朱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卫将军府的,直到坐上马车时,依旧神情恍惚,手脚冰凉。
    王景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扣问着他的内心,让他不断产生自我的质疑。
    “难道,错的人是我吗?”
    在学习兵法之前,朱儁接受的都是儒门最为正统的教育,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然而近日与王景一晤,被王景将遮羞布扒开,露出儒门光鲜亮丽表象下那血淋淋的事实,朱儁不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朱儁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出身寒门,少年丧父亲,是母亲以贩缯为家业将自己养大成人。
    当年的自己,孝养母亲,好义轻财,因此受到乡里的敬重。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视线里,再也没有了那些出身贫寒的朋友和故交,只剩下一个个身份显赫的名士,权贵。
    “唉,人啊,最难记住的事情,果然是初衷。”
    看着马车两旁不断闪过的景象,朱儁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年少时的回忆,回想着当初那个单纯的自己,是如何想要为底层的百姓发声,是如何渴望改变这个国家,改变那些陈腐的制度。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忘了初衷,站到了权贵与世家的阵线,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视的人。
    卫将军府。
    荀攸登门求见:“主公,听闻刚才太仆来过了?”
    “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
    “太仆生性耿直,恐怕也是受人利用,他若有什么不敬之语,主公切勿放在心上。”
    王景闻言一笑,看向荀彧:“公达是担心吾一怒之下杀死太仆铸成大错是吧?放心,我的气量没那么狭小。”
    朱儁是朝廷重臣,而且一生南征北战,立功无数,身上的名望非同小可。
    王景真要是一怒之下杀了他,还真的麻烦不小。
    所以一听此事,荀攸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王景没有要杀人泄愤的意思,荀攸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情商很高的他,趁机大拍马屁:“主公气量恢宏无人能及,是属下过虑了。”
    “拍马屁就不用了,说说看,,这次又是谁在背后找我的麻烦。我虽然宽宏大量,但却不代表我没脾气。”
    王景的话,平淡之中,暗藏杀机。
    朱儁是有功之臣,即便言语上有些许不敬,王景也有容人之量。
    可背后搅风搅雨的老鼠,王景自然是要一脚踩死的,省得留下来碍眼。
    荀攸连忙回答:“是,暗卫已经着手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嗯,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离开卫将军府的荀攸,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敢大口大口的喘气。
    现在的他,越来越来感觉到一种压力了,面对王景的时候,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倒不是怕王景喜怒无常,而是当一个人的实力与气场,都太过强大时,旁人越是靠近,就越是紧张和不安。
    没走多远,荀攸遇到了贾诩:“文和,你也是来求见主公的吗?”
    贾诩笑着摇头:“主公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怎么好,我就不去触这眉头了。”
    “看来事情传得还真是快啊。”
    “有人在暗处推动,能不快吗?”
    贾诩和荀攸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事情太过巧合,就是阴谋。
    “那你认为,暗中设局的人,会是谁呢?”
    “那是暗卫的职责,我就不越俎代庖多管闲事了。”
    贾诩袖子一甩,表示这个锅我不背。
    荀攸被他惫懒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你啊你,就是不肯多做一件事情,以文和你的才智,但凡肯多出一点力,也不至于让我手忙脚乱了。”
    贾诩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能者多劳嘛,再说了,官场上的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看着贾诩离开的身影,荀攸若有所思,他听懂了贾诩的弦外之音,但这份好意,他也只能心领了。
    三日后,醉月楼西厢,有一中年文士自饮自酌。
    他身穿布衣,却是神态傲然,飞扬的双眉下,是一双充满进攻性的眼睛,锐气逼人。
    荀攸忽然出现,走到这名文士对面:“这个位置,可有人坐?”
    文士没有抬头,右手拿着酒壶给自己倒酒,说话更是毫不客气:“如果我说有,你会离开吗?”
    “看来兄台并不欢迎在下。”
    “来者不善,换做是你,你难道会笑脸相迎吗?”
    “来到主人家的地盘,不打一声招呼就出手,想将滥杀大臣的罪名栽在我家主公的头上,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来者不善呢?”
    荀攸凝视着眼前的文士,顿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对方的智慧与谋略,恐怕不下于自己。
    “短短三日就能查到我的身上,暗卫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中年文士放下酒壶,姿态依旧傲然:“这酒也是好酒,只是饮起来,总感觉有点血腥味。”
    荀攸听出了对方话中有话:“语带嘲讽,看来足下是认为我主杀戮太过,不知如何称呼?”
    “陈宫。”
    陈宫冷笑着看向荀攸:“交浅言深,听我一句劝,阴谋用得多了,你这一世人便只能藏身在黑暗之中,难见天日了。”
    荀攸此刻不由地想起了之前贾诩和自己说过的话:“巧了,之前也有一位朋友劝过我要适可而止,但人嘛,总有一些执念难以放下。公台兄你认为呢?”
    就在荀攸与陈宫言语交锋之时,卫将军府后园内却是莺声燕语一片。
    棋盘前,貂蝉,邹氏还有董白,三位如美眷齐聚在王景的身边,娇声软语叫道:“啊,郎君好坏,不是说好了让着点妾身的吗?”
    原来是王景在教她们玩五子棋,毕竟围棋太难了,不是人人都能学会,更不是人人都能下得好。
    连赢数局,此刻的王景却是满脸坏笑:“嘿嘿,说好的谁输了谁亲我一口,可不许赖账。”
    “不要嘛。”
    “常言道一诺千金,怎可耍赖?再者而言,本侯输了也要亲你们的啊。”
    “无论输赢都是妾身吃亏,我们才不要咧。”
    众女之中,邹氏最为大胆奔放,妖艳妩媚,别看她嘴里喊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被王景亲吻脸颊的时候,一动未动,还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被挠着下巴的母猫,浑身散发出慵懒迷人的气质。
    回到洛阳,难得闲暇的时光,王景也乐得抽出时间来陪陪她们,正嬉笑玩闹着,忽然手下来报:“启禀主公,荀侍郎求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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