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亲自为荀湛斟酒,倒是让荀湛颇有些受宠若惊:“祁侯如此礼遇,下官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非常之人有非常之能,先生口舌之犀利,更胜刀兵,自是担当得起的。”
    王景微微一笑,眼神却是高深莫测,闪动着莫名的光芒,让荀湛见了,心中暗暗吃惊。
    “将军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介文士,当不起这样的赞誉。”
    双手端起酒碗,荀湛借着畅饮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安。
    在王景暗暗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暗暗观察王景,荀湛虽为儒门名士,却也得到了一部份纵横家的传承,能运用思能之力,窥伺他人内心。
    然而他暗中运转纵横秘术窥测王景的心灵,看到的却是一股滂湃浩大如汪洋,巍峨耸立似高山的思能之力,只给他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很显然,王景的炼神修为之高,远在他之上。
    王景则是等着荀湛将碗中的酒水饮尽,才手指轻叩桌面,用更有压迫感的目光,去直视荀湛的双眼。
    锐利的视线,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
    王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荀湛说道:“这份赞誉,先生当之无愧。以区区一座城池,就成功换来了战术上的优势,这以退为进的妙计,恐怕也是出自先生的谋划吧?”
    “祁侯说笑了,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主送出渤海城目的只是为了与公孙将军交好,不愿意两家兵戎相见,以致战火屠黎,百姓蒙难。”
    荀湛安坐不动,将真实的情绪和心思隐藏起来,显示出了一身不俗的炼神修为与情绪掌控能力。
    王景对荀湛的话却是半个字都不信,语气淡然道:“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随着炼神修为的提升,王景的感知已然强大到了非人的地步,哪怕是隔着空气,也能轻而易举地听到荀湛的心跳和脉搏,辨别他是否说谎。
    荀湛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祁侯这是打算要在公孙将军面前揭穿下官的伎俩吗?”
    甚至荀湛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的打算,反正他还有其他的后路可以安全脱身。
    王景食指轻叩案几,笑容玩味:“我为何要揭穿你呢?公孙伯圭个性高傲,如今又恰逢他大败张饶雄心万丈之时,我就算揭露了尔等的计谋,他也绝不会放弃攻略冀州的打算,所以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去做这无用之事?”
    “那祁侯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示威啊。”
    王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荀湛却是有点傻眼,随即表情微冷:“将军这是故意消遣在下吗?”
    “错了,我是真心在向你们示威。”
    王景端正表情,表示自己并非在开玩笑:“回去之后,告诉袁本初,我会陈兵河内与东郡,让他最好祈祷自己不要露出一丝破绽,否则被我有机可乘,他悔之晚矣。”
    窗外秋风萧瑟,酒肆内却是气氛渐冷。
    王景如此坦诚的威胁,荀湛听了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有种透骨心凉惊悚和不安。
    嚣张跋扈的人,荀湛见得多了。
    那种人往往没有自知之明,愚蠢狂妄,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随便耍点手段和心机,就能将对方玩死。
    但是王景却不一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威胁,却让荀湛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实在是王景带来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让他难以喘息。
    反倒是来找茬的王景,此时一脸轻松,随意地把手搭在膝盖上,语气飘然:“界桥想必便是你们所选择的战场了吧?依仗如此地利,袁本初确实能小胜一场,但是想要彻底击败公孙瓒称雄河北,非五年之功不可。现在,就看我们谁更快一步完成战略布局了。”
    言谈之间,王景剑眉飞扬,目光清正,语气虽是淡然如同春风,却又仿佛暗藏着凛冬的霸道与酷寒,让荀湛感受到了夹在其中的透骨凉意。
    眼前的男人,刚及弱冠,就已经如此恐怖!
    无论武功还是智谋,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强者,世上还有谁能阻挡他横扫六合的步伐?
    不管愿不愿意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荀湛此时已经有了预感,王景日后必然会成为袁绍争霸天下的劲敌。
    对方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完美,且战略目标明确。
    一想到自己的谋划和布局,被人洞若观火看了个一清二楚,荀湛的心便堵得慌,此刻更是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没有理会荀湛脸上便秘一般的表情,王景淡淡一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袁本初需要一统河北,而我也要整顿河南,如今就看我们谁先解决自己的对手,以全盛的姿态参与到这场逐鹿中原的称霸之战中了。。”
    说完这句,王景起身离开。
    高大笔直的背影,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横亘在荀湛的面前,让他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仅仅是一番言语上的攻势,王景就成功让荀湛就陷入到了两难的抉择之中,原本他还窃喜自己完成了对公孙瓒军的布局,可如今王景直接打出名牌,宣示会干涉河北大战的棋局,这就令荀湛十分难受。
    一旦北军介入,就算袁绍军能在界桥之战中取胜,事后也势必要防备来自王景的进攻,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队防守邺城,难以追击敌人,克臻全功。
    “祁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寥寥数语,就成功拖住我们数万大军的脚步,真是可怕的谋略。”
    荀湛看着王景离开的方向,心中郁愤难平。
    他虽然心中明白王景很可能只是虚言恫吓,但他赌不起这个结果,袁绍也承受不起赌输的后果。
    所以面对王景的威胁,无论是荀湛还是袁绍,都别无选择。
    离开了酒肆,王景看见了等候在外面的公孙越,此刻的公孙越,正在探头探脑:“元旭,你和荀友若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代为向袁本初传几句话罢了。”
    “哦?元旭想对袁本初说什么?”
    “威胁。”
    看着王景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来,公孙越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惊愕的神色:“你就这样直接威胁他?”
    “是啊,不然呢?”
    很显然,王景并未将威胁袁绍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本就是打算有枣没枣打三杆,能拖延住袁绍的脚步最好,就算不能,也能迫使让袁绍分心从而无法全力对付公孙瓒。
    对王景而言,中原北方保持分裂的态势才是最理想的状况,无论是公孙瓒还是袁绍,他们谁统一了黄河以北的中原精华区域,都会对自己的计划产生威胁。
    唯有双方持续失血,虚耗力量,才是对北军最有利的局面。
    “事情已经完毕,我也该离开了。”
    一听王景有辞别之意,公孙越下意识地就想要挽留:“将军难得来一趟,不再多待些时日吗?”
    不过王景还是坚持要回去兖州坐镇:“兖州刚刚平定,百废待兴,有不少事情都等着我去处理,不回去不行啊。”
    “那好吧。”公孙越将王景送出城外十里。
    王景朝他挥了挥手:“回去吧,替我向伯圭兄说声抱歉,若有机会,以后再举杯畅饮吧,一醉方休。”
    话音落下,马蹄飞扬,王景带着剑卫顺着北风一路南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回去之后,公孙越将王景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公孙瓒:“兄长,祁侯已经离开。”
    “王元旭走了?”
    公孙瓒皱了皱眉头,自从他在乱世中趁势而起,雄踞辽西成为一方诸侯之后,性格就变了不少,不再是过去那个性格粗疏豪迈,义薄云天的大豪杰大英雄了。
    曾经那个满腔热血戍边战将,开始有了称霸天下的野望,而占据冀州便是他迈向称霸之路的关键一步。
    “走了也好。”
    公孙瓒轻声叹息,虽然之前他一直没说,但王景的突然到来,确实给了他莫大的压力,生怕王景也是为了图谋冀州而来。
    对上袁绍,公孙瓒还有信心与之一战。
    但若是对阵王景,公孙瓒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实在是王景的战绩太过彪悍,单枪匹马就敢去强杀董卓,这样的猛人,公孙瓒实在是不想招惹。
    如今王景终于走了,他心中的不安总算可以放下,随后公孙瓒又想起了王景似乎私底下和荀湛见过面,顿时叫住公孙越:“可知王元旭与荀友若二人的谈话内容?”
    公孙越摇头表示自己无从得知:“虽不知实际的谈话细节,但荀湛离开酒肆时,表情阴沉,一语不发,想来心情很不好。祁侯曾与我提及说他只是单纯地威胁了一番袁绍,我觉得他没骗我。”
    “希望真是这样吧,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和祁侯为敌。”
    公孙瓒遥望西方,深深叹息,如今的他是真的不太愿意站到王景的对立面,与强大的北军为敌。
    同样不想与王景对上的,还有远在邺城的袁绍。
    没几天时间,出使公孙瓒军回来的荀湛,也将王景的话,带了回来,说给了袁绍听。
    砰~
    设宴为荀湛接风和庆功的袁绍,一怒之下直接踢翻了案几,拔剑咆哮:“王景匹夫,当真欺人太甚!”
    向来温文尔雅,极有世家俊才风范的袁绍,还是头一回如此愤恨狂怒,显然被王景的言语和举动刺激得不轻,以至于一时失态。
    古语有云,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袁绍回下两员大将颜良、文丑,豁然起身,拱手邀战:“主公,王景小儿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吾等岂能容他放肆?在打公孙瓒之前,不如点齐兵马,联络四方英豪,先把兖州拿下。到时候且看王景是何表情!”
    武将都是直肠子,颜良和文丑更是暴脾气,仗着一身勇冠三军的武道修为,对于王景的轻视与冒犯显然不能容忍
    两人甚至恨不得马上倾巢而出,南下与王景决一死战。
    “怎可因一时冲动而误了大事?”
    别驾从事田丰,站出来呵斥颜良与文丑二人,他地位极高,隐隐为冀州本地文官之首,因此对于颜良和文丑毫不客气。
    袁绍以反客为主之计智取邺城得以执掌冀州牧大位之后,便听说过田丰的威名,因此带着丰厚的礼物以及谦恭的言辞,招揽田丰。
    而田丰也看好袁绍的未来,因此接受征召,被任命为别驾从事史,袁绍对田丰相当的信任和器重,至少表现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没办法,卢植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差,袁绍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冀州官场的名士,而田丰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而田丰在加盟之后,也确实给袁绍带来了极大的助力,至少冀州本地的世家纷纷对袁绍归心。因此双方现在关系亲密,就连军机参谋等事,如今也是田丰一手主导,袁绍对他的意见十分重视:“元皓,以你所见,我军眼下该如何应对?”
    田丰刚直不阿,直言不讳地指出袁绍的不足:“如今河北未定,我军难敌北军之兵锋,因而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击败公孙瓒军,以奠定一统河北之大局,稳住人心和士气。”
    不得不说,世家出身又才华过人的田丰,此时已然将河北的局势看得分明,知道眼下的王景军力强盛,兵锋正锐,北军在战场上连战连捷士气高昂,已然成了一支无敌的王者之师。
    相比之下,袁绍初定冀州,人心还未彻底归附,因此迫切地需要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来坐稳州牧的位置。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强大的北军交战是最愚蠢的选择。
    因为一旦失败,哪怕仅仅是一场小败,也极有可能会发生雪崩效应,连带着让整个冀州的世家都对袁绍离心离德,觉得袁绍不行。
    人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尤其是在乱世,你品行恶劣不要紧,可你要是弱不禁风,那没人会选择跟你混。
    眼下的冀州便是如此,世家选择押注你袁绍,是因为汝南袁氏的名声与威望,大家都看好你袁绍能够成就一番霸业。
    一旦你不能符合世家的期待,那么就会被世家无情的抛弃。
    所以田丰认为袁绍应该集结全部的力量打败公孙瓒,最好的结果是重创甚至消灭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然后趁势拿下青州与幽州,全据河北之地。
    “主公,只要我军击败公孙瓒,全取三州之地,坐拥昔日燕、赵、齐三雄之气运,再倾尽河北之人力物力,外联诸侯豪杰,内聚世家豪族,方有五分的可能压倒王景,战而胜之。”
    田丰句句肺腑之言,字字真知灼见。
    可惜袁绍举棋不定,蛇鼠两端:“公孙伯圭非是易于之辈,与之交战胜负尚且难料,更何况若是王元旭趁我出征在外派兵奇袭邺城,我军局势岂不危殆?”
    “主公何必如此瞻前顾后?王元旭的威胁在丰看来不过是虚言恫吓罢了。北军兵锋锐利不假,然其士卒人数却并不雄厚,防守尚且不足,又如何能有余力攻打邺城?主公只需留下少数精兵严防死守,必可万无一失。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先集结兵力击败公孙瓒,到时我军是进是退,皆可从容选择。”
    田丰的建议,十分中肯。
    奈何说话的语气太过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说袁绍“瞻前顾后”,这对好面子的袁绍而言,等同于打脸。
    因此袁绍的脸色也为之一变,心情暗自不爽。
    谋士逢纪和郭图瞧出了袁绍心情不好,趁机出言狂怼田丰:“元皓休得胡言,主公深谋远虑,又岂是你能随口置喙的?”
    “你说王景绝不会出兵,可万一他出兵了呢?届时若是邺城失陷,而我军又未能击败公孙瓒军,岂非要落入进退维谷的死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在帮袁绍反驳田丰,借此来获得袁绍的宠信。
    果不其然,听到逢纪和郭图力挺自己,袁绍的脸色好看不少,心中暗暗窃喜,同时爱屋及乌之下,也觉得逢纪和郭图所言,确实有些道理,当即有了决定:“公骥,我留兵两万,你且为我守住邺城,其余人随本将军出征!”
    “是!”
    颜良肃然受命,其余人也听从指挥,开始准备大战事宜。
    只是田丰离开州牧府的时候,表情十分难看。
    明明决战的时机就在眼前,结果自家的主公偏偏非得分兵。
    田丰简直被袁绍这种蠢货行为气个半死:“主公真是糊涂,竟听信小人之言,如此蛇叔两端,已然落入王元旭的算计之中,可恨啊!”
    虽然抱怨,可田丰也深知此时的袁绍军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再怎么不爽,他也只能尽量根据手头上的战力,进行排兵布阵,将希望寄托在麹义身上,祈祷他能大胜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甚至阵斩公孙瓒这位猛将,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
    否则战事一旦陷入僵持,有王景隔着黄河虎视眈眈,对袁绍军而言局面将大大不利。(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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