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子类其父
    襄阳城东,岘山之北。
    临近五月,草木茂盛。
    刘表大治荆州以来好文学,收合流散文籍,大办学校,外州士人数千人避难荆州时求学其中,俨然太学衣钵之所在。
    同时刘表又好鹰狩,在岘山北面山脚下修筑呼鹰台。
    时常引领官吏子弟出襄阳东门游猎,算是闲暇娱乐,也能彰显尚武风气。
    呼鹰台,位于汉水河畔,距离襄阳东门二十里,是一座三层高的雄伟台阁。
    自有鹰师在这里豢养鹰群,故而终年数十头苍鹰盘旋周边。
    这里也是刘表郊外祭天的场所……历来只有天子才能祭祀天地;昔年陈王刘宠就因私下祭祀,险些被灵帝废除。
    而刘表则是大张旗鼓的祭祀,许都朝廷就当没这回事,不批评也不讨论。
    这日鹰台之上鼓乐阵阵,刘表以筷子敲击特制的大酒爵,摇头晃脑伴着节奏。
    台上一队穿无袖皮甲的舞女持剑盾做舞,不时有鹰盘在四周盘旋而过。
    刘表身侧是三个儿子与女婿王凯,席间还有荆州别驾刘先、镇南将军幕府令史王粲等人州部、幕府属吏。
    当年李傕郭汜持政时,派钟繇加封刘表为荆州牧、镇南将军,成武侯,且开府仪同三司。
    虽然开府仪同三司六个字没有出现在当时的诏令中,但待遇却是一一说明,与开府的三公一致。
    这些年来州府、将军幕府两个机构反复磨合,终于形成了镇南将军幕府为主,州府为辅的格局。
    毕竟荆州牧州府名义上只能管理本州之事,而镇南将军幕府的权限更大一些。
    这一点上来说,刘表比孙权舒服太多了。
    州府属吏按原则只能选任荆州本地人;而开府仪同三司的镇南将军幕府不在这个局限内,可以委任外州英杰。
    从这方面来说,荆州又跟河北比较像,存在激烈的本地人、外州人斗争。
    数千外地士人避乱、求学荆州期间,极大的助长了刘表的统治力;可官渡战役后中原形势渐渐明朗,颍川士人带头回乡效力于许都朝廷。
    这又间接削弱了镇南幕府的人才库,但目前镇南幕府依旧能压制本地人为主的州府。
    这些年里,先是别驾南阳邓义辞官闭门不仕,继任的韩嵩也是南阳人,奉命拜谒天子,却被朝廷征为侍中,又出任零陵郡守。
    刘表怀疑韩嵩内通曹操,酷刑拷打韩嵩随从,打死几人都无口供。
    本要强杀,可妻子蔡夫人出面劝和,只能免官幽禁处理。
    邓义、韩嵩之后,南阳人基本上退出了争斗,坐看州府与幕府的斗争。
    现在斗争开始扩大,即将漫延到刘表父子之间。
    就在这鹰台歌舞之际,刘表长子刘琦眼尖,就见楼梯处有书吏神情为难。
    正要起身去问,不想另一侧蔡瑁对刘琮眼神示意,刘琮见状起身后退几步,绕台阁边缘而走,将梯口书吏递来的公文接住。
    刘琮又脚步轻盈返回原位,双手将公文递给刘琦:“兄长,是江夏急递。”
    刘琦面目、身形酷似刘表,留着髭须,俨然青年之际的刘表。
    故而山阳旧人多拥护、喜爱刘琦,镇南幕府里的外州人也多爱与成年的刘琦打交道。
    刘表本人也很喜欢长相酷似自己的长子,对于河北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已经在提防这种事情。
    当然了,次子刘琮俊朗聪慧,刘表也很是喜爱,他的继妻蔡氏也很喜欢刘琮。
    至于姿貌平平的庶子老三刘修,哪怕刘修刻苦钻研文学,刘表依旧有些看不上眼。
    不是老三不行,而是老大、老二强出太多。
    就连女婿王凯、王凯堂弟王粲兄弟两人都比刘修受重视。
    也就宴饮之际,刘修才能找到一些自己的存在感。
    刘家三兄弟与刘表一样都爱饮酒,老大刘琦使用大酒爵,号称伯雅,装满能有七升酒;老二刘琮使用小一号的仲雅,能装酒六升;老三刘修用更小一号的季雅酒爵,装酒五升。
    能胜饮三爵之一者,这就是雅量。
    只是刘修如今不过十五六岁,这酒量必然有强迫自己的因素。
    他不肯轻易落后两位兄长,此刻持筷子敲击酒爵伴奏,却斜眼去看大哥。
    刘琦已有醉意,先是检查印泥完好,才当众拆泥封,垂眉阅读黄祖发来的急递。
    看完后,他折合起来对关心好奇的刘琮说:“是一桩好事,我觉得应该等酒宴之后再向父亲陈述。”
    刘琮左右环视见许多人关注这里,就说:“既然是喜事,兄长就该说给父亲,以增席间欢乐。”
    “你说的有理。”
    刘琦起身,捧着竹简公文来到刘表身侧,双手奉上:“父亲,江夏急递,说是大将军遣船队越江淮忽至江夏。”
    “我儿还未满饮,怎么说起了醉话?”
    刘表笑吟吟打趣,常识告诉他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他与河北方面的交流,都是走山野小路到雒阳,经河内到邺城;官渡战役之前,能走宛口至中原,直接去河北。
    见刘琦不苟言笑,刘表才低头看公文,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严肃问:“你弟可见了文书字迹?”
    “未曾,孩儿也未与他详谈,二弟不知内情。”
    “你立刻去汉津水寨,点选五百水军前去迎接。”
    刘表眨动眼睛认真思考局势,现在正面战场就是黄河两岸。
    除此之外,任何一个方向爆发的战争,都是为了影响黄河两岸的决战。这种时刻,河北冒着极大风险送来一批战马、重铠,显然对刘备寄予了厚望。
    换言之,刘备这里打的出彩,不仅会引来曹操的注视,也会让曹操督促孙权,使孙权对江夏发动更猛烈的战争。
    去年,曹操就险些攻入荆州;好在犹豫之际被荀彧劝住了,否则大兵出动,不见胜负是很难撤离的。
    让河北跟曹操拼命,自己在荆州休养元气培养士人。
    未来各方疲敝,机会不就来了?
    想了几个呼吸,刘表补充说:“五月汉水上涨,正好利于行船。伱护送他们去山都或阴县,择地安置。待其过襄阳时,引来见我,不可声张。”
    刘琦思索公文内容,又问:“信中所言甘兴霸所部该当如何?”
    “他部曲已知船队虚实,不宜留在江夏。就听江夏安排,让甘宁做个县长吧,足够他蓄养部曲了。”
    具体哪个县,就要看哪个县适合隐藏这支河北来的船队。
    太过惊奇了,河北的船队竟然能穿越中原水系。
    这也说明中原的荒废败落,早已超出预料和想象。
    曹操对中原掌控,远不如听闻、传说中的那样牢固。
    不由得,酒意助长推动之下,刘表雄心也高涨起来。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甘宁这个人。
    刘表并不怎么待见甘宁,不是不知道甘宁的才华,甚至明白给甘宁同样的舞台,可以将荆州第一大将文聘击败。
    可就是不能用甘宁,因甘宁这个人事业心太过于强烈,不适合休养元气的荆州。
    只要有机会,甘宁这个人就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嚷嚷,弄的他很烦躁。
    听甘宁的,要么跟曹操打,要么跟益州打,都是大体量的对手,一动手就很难停下来。
    不听甘宁的,甘宁生闷气,处处嚷嚷坏你名声。
    总算找了个机会塞给黄祖,甘宁也算会做人,没像祢衡那样自寻死路。
    想到甘宁,刘表仅有的好心情越发的败坏。
    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人家甘宁是真的很有雄心壮志。
    与甘宁相比,就如官渡之战时曹操方面对自己的评价一样。
    只是个,自守之贼罢了。
    兴致全无,目送刘琦离去。
    现在的刘琦不需要什么公文、关键人员相随,跑到汉津水寨就能刷脸调兵。
    五百水军,刘琦还是有这个影响力的。
    鹰台修在汉水西岸,北边不远处就是襄水、檀溪汇入汉水的水口,附近修有一座小型水寨、渡津。
    渡津正对着一片汉水拐折处形成的沙洲,在沙洲这里汉水拐弯,汉水走势如似一个‘7’。
    这座沙洲叫做鱼梁洲,乃庞德公居住地;鱼梁洲之后,即汉水东岸诸山,其中有鹿门山,是襄阳私学之所在。
    刘琦引领数名护卫乘驴车到水寨,点选一艘细长快船就顺汉水而下。
    汉水上游地势陡峭,水流湍急。
    以现在的人力很难修筑防洪、蓄水的大型水利工程。
    只能在襄樊两岸修筑数道堤坝、水堰,防洪时能略作抵抗就行了,不敢奢望蓄洪自用。
    所以这就导致汉水流量变化很是悬殊,一年几个雨季时,山洪灌溢汉水高涨,能倒灌漫过北岸、南岸的堤坝;枯水季节时,大船会搁浅,只能行走小船。
    五月迎来短暂丰水期,汉水运力大涨。
    商船、渔船往来频繁,入夏东南风渐渐成为主流,荆南的稻米也开始向襄阳漕运。
    刘琦南下时,就遇到一支运输队。
    现在的荆州,在平定张羡荆南四郡后,基本上不缺粮。
    襄阳聚集了太多的脱产人口,要储备足够多的民用口粮,还要储备军粮。
    只是对荆南人来说,对襄阳方面的不满情绪更多了。
    刘琦在船头吹和煦的东南风,明显能看到北上运输队的水手们带有情绪。
    可能是运输工作辛苦,水手们心怀怨气;也有可能是不满意粮食给荆北人吃。
    只要把粮食运到襄阳的粮库里,有点怨气,脸色不好看之类的,对州府、幕府来说都是小事。
    刘琦看在眼里,也不以为异。
    让他忧虑的不是眼前心怀怨气的荆南运输队,而是自己的胞弟。
    刘琮年龄渐长已然冠礼,成婚在即。
    荆州各处门第合适又适龄的女子本就是有数的,可眼前弟弟的婚事正违背他的意愿越走越远。
    偏偏,他无力阻挠。
    以婚事增固家族与荆州大族之间的联系,对大家都有好处。
    唯独就是对他不太好,存有隐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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