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张风来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藏蓝的直裰,头上打理的一丝不苟, 双眼有神, 精神奕奕。张风来手上捧着一个漆木的托盘,里面用淡青色的碟子装了五个芙蓉酥,他将芙蓉酥放在了桌上, 对着郁宁拱手行礼:“见过郁先生。”
    郁宁起身拱手见礼:“张掌柜的好,见掌柜的风采照人, 想来这一段时间过得不错。”
    张风来侧身避开了郁宁的礼:“不敢不敢, 郁先生也算是我的恩人, 我怎敢受郁先生的礼。”
    “别多礼了,坐下吧。”郁宁说道。张风来见郁宁神态坚持, 这才在郁宁的下首坐了, 还客气的朝兰霄也拱了拱手,兰霄颔首, 并不回礼,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捧起牛乳碗,安静的做一个合格的陪客。
    郁宁不主动介绍,对方也不主动开口,张风来自然不会多问。
    张风来微赧:“抱歉, 不知道是郁先生来了,下面的人不懂事儿,这是我方才亲手做的芙蓉酥, 您不嫌弃的话就尝尝。”
    郁宁一笑:“我就是为了这一口来的。”说罢,郁宁先用公筷夹了一个芙蓉酥给兰霄后,才在自己的盘子里添了一个,他低头尝了一口,微甜浓厚的滋味儿顿时就在口中溢散开来。他细细一看,只见断口处层理分明,紫的紫,黄的黄,芙蓉酥淡粉色的酥皮夹杂其中,不光是味觉,视觉上也是一个极大的享受。
    “您这手艺,大有长进!”郁宁毫不吝啬的夸道。
    “郁先生过誉了。”张风来道。
    郁宁美滋滋的把手中的芙蓉酥吃完,张风来这才试探的问道:“郁先生这次来……”
    “余庆斋闻名遐迩,我只是带朋友来品尝一二罢了。”郁宁说道,话锋一转,又问:“但是既然张掌柜的来了,那我也就不妨多嘴问一句,您的事儿可解决了?”
    “解决了解决了。”张风来一叠声的说,他看郁宁的眼神指向了窗户对面的余香斋,便说:“那一日郁先生指点之后,余庆斋的生意来的人就多了,我又花费了一些心思,将口碑救了回来,如今余庆斋已经洗涮了不白之冤,一切都好。”
    “至于余香斋……”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高师弟在半个月前便关门歇业了,但是暂时还未有什么动作。”
    “只要高师弟不做那些下作手段,其他的我张风来行的端坐的正,并不畏惧他什么。”
    “那就好。”郁宁见张风来没有提最后他那个叫阿飞的徒弟怎么了,也就没去问别人的伤心事,笑道:“张掌柜的能一帆风顺,那是最好不过的,回头我也会说与顾大人知晓,顾大人也好宽心。”
    屁嘞,其实顾国师根本就再问过余庆斋的事情。郁宁这么说,只不过是让张风来面上有光而已。
    “多谢郁先生!”张风来面露喜色:“之前因着这等小事叨扰顾大人,还令顾大人牵挂,实在是令我愧疚难当。”他又道:“若是郁先生不嫌弃,我让人备了些耐放的果子,还请郁先生笑纳。”
    “求之不得,多谢掌柜的。”郁宁笑眯眯的应了,正当张风来无事打算告退的时候,对面的余香斋门口却来了一行人,还挂起了两串鞭炮,显然是打算开业。
    张风来告了个罪,走到了窗边看了两眼,回头说:“是高师弟。”
    “哦?”郁宁也走到了窗边上,看着不远处的动态。
    来人除了高明来外,还有两个厨子打扮的,应该是他的弟子,再有几个跑堂的杂役,其中有两个人很显眼,是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老道士,老道士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道士。
    “这……”张风来迟疑的说:“难道高师弟又想做什么下作手段?”
    郁宁摇了摇头说:“再看看。”
    一行人打开了大门上挂的锁进了门,没一会儿余香斋中门大开,大堂正中间的桌椅被清走了,摆了香案,点了火烛,一副要开坛做法的模样。随着高明来进入余香斋,郁宁眼中余香斋顷刻之间就被一层浓浓的黑色气场包围了,他摸着下巴喃喃道:“难道是请了人来做风水局镇压风水反噬?”
    张风来站在郁宁身边,自然听清了郁宁的嘟哝,回道:“只要高师弟再不弄什么害人的风水局就好……到底是师傅唯一的血脉,我也不忍他流离失所。”
    “你倒是好心。”郁宁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余香斋被风水反噬后顾国师曾说过,不出三日必有亡者,高明来这个主事儿的没事,那八成是应在了别人身上,又或者是他被谁提点了,搬出了余香斋避灾。“你是说,余香斋是半个月前才关门歇业的?那我们走了之后,高明来还在余香斋里待了一个多月?”
    “正是如此。”
    “那期间,死了多少人?”郁宁冷不丁的问。
    张风来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说:“四个。都是悄悄半夜从余香斋运出去的,那段时间,高师弟还杀了不少牲畜,却不是用来吃的。”
    “实不相瞒,我自小嗅觉就异于常人,那段时间余香斋中虽然常燃着檀香掩盖味道,但那血气实在浓厚,一日,我在铺子里查账查到了半夜,出门恰好遇见他们运了什么东西往城外,实在是好奇,便跟着去了。”
    “然后呢?”
    “……他们在城外乱葬岗里挖了个大坑,将车里的东西全数倒进去了,他们走后我去查看了,是牲畜,都是放血而亡的。我便令人盯着他们,后来他们除了陆续抬出牲畜外,还有几个人也死了……对外说刘厨子是不小心把买来药老鼠的□□当做是面粉和成面吃了的,还有两个跑堂的是争风吃醋互殴致死的,还有一个是高师弟的儿子阿鸣,是厨房失火活活烧死的。”
    张风来神色黯然:“阿鸣是高师弟的幺子,他刚出生我还抱过他,高师弟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舍得杀他的……应该是意外。”
    “阿鸣死了之后,高师弟就说要给阿鸣治丧,送回老家安葬,便关门歇业了。”
    郁宁听完,忍不住冷冷一笑:“可不是要送回老家安葬?留在这里也不怕他儿子半夜来索他的命。”
    “郁先生,您什么意思?!”张风来大骇:“您的意思是高师弟杀了他的幺子?”
    “虽不中亦不远矣。”郁宁看向张风来,问他:“你知道他之前布了什么风水局吧?”
    “杯弓蛇影?”
    “他叫一条蛇来你余庆斋祸害,被顾大人破局后,那蛇出不来,自然就要留在他自家里祸害……这等风水反噬,凶戾至极,顾大人曾说过,余香斋不出三日必有亡者。”郁宁心中一片冷然,实在是不知道为何有人能为了一份产业而置血亲于不顾:“你师傅高大师傅庇佑后嗣,那蛇害不死你,也自然害不死他高明来——只要他搬出余香斋,便半点事儿都没有,最多就是倒霉了些。”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遥遥一指余香斋的招牌:“想来你师弟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点,为了保这余香斋,就用牲畜祭祀,那蛇先是有牛羊血气镇压,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血祭毕竟不是正道,蛇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贪得无厌的。那蛇胃口一日日变大,牲畜再也满足不了它,自然是要找人来吃一吃的……按照道理来说,他要杀,也是杀正主的。”
    “但是为什么先死的是什么刘厨子,还有什么跑堂的?”郁宁越分析就越接近真相,眉目之间满是讥讽之色:“如果是你处于那般境地,凶兽在侧虎视眈眈,你又不能走,你要保这块地……但是你不给它喂吃的,它自然就要吃你,那你是不是要想点办法让它吃饱了才好?”
    “……”张风来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上升起,令他头皮发麻,他沉默了半晌,才磕磕绊绊的说:“那刘厨子和两个跑堂的……?”
    “杀牲畜不管用了,不是还有人牲吗?”
    满室寂静,空气中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压迫得张风来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嘴,却又放弃了,颓然的低下了头。
    “别的人牲不管用了,那么就杀一个血脉,到底也是高氏的血脉,怎么也好平一平凶兽的贪欲。”郁宁淡淡的说:“哦,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你师弟故意要杀的,他可能也没意识到人牲不管用了,许是你那阿鸣师侄八字比较弱,骨头轻个几两,就被连皮带骨的给吞了。”
    “高师弟……他不会的……”张风来艰难的说:“老牛尚且舐犊情深,高师弟怎么也不会……”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兰霄冷淡的说:“人要是不想当人起来,可比畜生还要畜生得多。”
    兰霄的声音就如同九泉之下判官一般,丝毫不带有任何感情与偏见,似乎只是在说一些再正常不过的道理。这一句话,却把张风来说得冷汗直下。
    “高明来他该死。”郁宁一甩袖,眉间戾气已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正当此时,对面余香斋出来了一个中年道士,他手中拿着一个反光之物,郁宁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一面八卦镜。
    郁宁一抬手,遥遥一指,吩咐道:“来人,把那面八卦镜毁了。”
    “是。”在屏风外的芙蓉应了一声,下一刻,两道森冷的白光自空中闪过,那中年道人惨叫一声,捂着手倒退了两步,他手中那面八卦镜被另一道白光击中,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郁宁靠在窗子上,满是讥讽的扬声道:“您这面八卦镜妨碍了别家,还是不挂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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