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一手支颐, 望着天空:“然后呢?”
    王管事自里头走了出来,见郁宁身边跪了一个痛哭流涕的妇人, 心下一愣——该不会是自己少爷惹了什么桃花债吧?他看向一旁的侍卫, 侍卫摇了摇头,微微摆了摆手,示意王管事不要上前。
    那妇人哽咽着说:“……可……还有什么然后?”
    “……”郁宁侧脸看向她:“这样吧, 我做主给你合离,你与你的孩儿都并入我府中, 做个三等仆妇, 平时洗衣扫撒, 不说穿金戴银,吃饱穿暖还是足够的。”
    那妇人面上露出一丝惊恐来:“不行!……小妇人知道贵人是好意, 但小妇人万万不能把孩儿也带入奴籍中……若是入了奴籍, 那他一辈子就完了!”
    “你若是不同意,那他可能就没有一辈子了。”郁宁淡淡的道, 自那妇人出现后,那男孩儿身上的气场中就出现了一点死气,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今日那妇人撞见他与那男孩在一起,之后引发的事情会导致男孩儿死亡。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郁宁也不是很喜欢有什么因他而死——还是这么小一个孩子。
    七岁下的孩子就是在阎王爷那头也是不记事的呢。
    民间有个说法,小孩子七岁之前不辨是非, 不明善恶,全靠本能做事,就是到了阎王殿也不会去计较七岁以下的小孩儿的是非。连阎王爷都尚且对孩童有所优待, 更何况郁宁呢?
    “这……”那妇人犹豫了一下,对着郁宁用力地磕了一个头:“贵人,生死有命,您的一片好意小妇人心领了。”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郁宁轻轻地道,也不再去管她了,起身走到了院中那棵老梅树前折了一枝枝干下来。啪嗒一声,那一枝老梅就被轻而易举的折了起来,郁宁看着枝干中一点干枯坏死的内芯,无趣的把梅枝抛下了。
    庭有死树,大不祥。
    一旁的侍卫招呼了一声,自屋里走出一个紫衣婢将那妇人搀扶起来带走了,男孩儿还在角落里喝粥,一口一口的喝得极为珍视的模样,每一口米粥入口,他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郁宁看了他两眼,摆了摆手吩咐人在这里看着这孩子,等到这孩子吃完了再给送回去。
    王管事上前几步,在廊下拱着手道:“少爷,您可是想拉这孩子一把?”
    “相见即是有缘。”郁宁回了廊下,雪花沾在他颊边化作了一点晶莹的水珠,然后慢慢地滑入他的领口之中。郁宁在脸上摸了摸,拂袖道:“但是既然对方亲娘都不愿意,我去做这个恶人作甚?”
    王管事笑道:“少爷容禀,也不是一定要将这孩子带走的……回头我们走的时候给这家主事的一些银两,就说和这孩子看着有缘分,让这孩子大了到长安府中投靠国师府,想必对方也不敢违逆。乡下的孩子都皮实,但凡吃饱喝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夭折。”
    郁宁嗤笑了一声:“算了,你看着吧。”
    “是,少爷。”
    饭后,郁宁也是闲着无聊,便撑了一把伞,带着芙蓉和两个侍卫到村里头去走走。方出了门子,就见两个壮汉在围墙外的一侧在刨坑,郁宁的眼神落了过去,芙蓉就闻弦音而知雅意的上前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汉字就是郁宁住的这家的主人家的两个儿子,他们家的妇人在郁宁这头帮忙,他们几个闲得无聊,就先在屋侧刨两个坑,来年春天的时候就把两棵榆钱树给种下去。
    “还有冬天刨坑的?”郁宁好奇的与芙蓉道:“这泥土被雪冻得硬邦邦的,何不等到春天再动手?”
    为首的汉子擦了一把汗,说:“贵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家里的上头长辈留下的经验,要是想种树就提前一两季把树坑刨出来,埋下肥料再填平,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什么金贵的树都不怕留不住!”
    郁宁不太懂这种种树的道理,也就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对方接着道:“说起来还要多谢贵人,这两棵树我阿爹早就想种下去了,说是夏天太阳太毒,有了大树好乘凉,奈何树苗太贵,要不是恰巧遇上了您,这两棵树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芙蓉横了对方一眼,对方讪讪的不敢再说话,退到了一边。郁宁好笑的看了看芙蓉,芙蓉接到郁宁的眼色硬是眉目不动,一副官宦世家一等侍女的气派。郁宁撑着伞,接着往村里头走去,等到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就见到在屋子的另一侧,也有一个人在挖坑。
    就如同郁宁所说的一般,这种天气,雪水化入土中凝结成冰,地面被冻得跟块铁似地。方才是兄弟两人在那头挖坑,一人挥锄头,一人以脚施压,倒也不算难挖,可是这头就还有一个人在挖,也没有什么锄头,只有一把小铁锹。
    这汉子便一个人蹲在这这头一点点的刨坑。
    郁宁上前问道:“你在作甚?”
    那汉子一抬头看见郁宁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老老实实的答道:“小的在刨坑,准备来年种树。”
    “你也是这一家的?”
    “是的。”
    郁宁问道:“我看见你的兄弟在西边挖坑也说要植树,你们为何不一起?”
    “大哥和二哥说现在那头刨好了就来帮我。”汉子答道。
    郁宁点了点头,原本别人家种树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打算去管,但是他心中突然一动,想起来一句话来:两树夹屋,定丧骨肉。
    他淡淡的道:“不许挖了。”
    汉子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郁宁,见郁宁也在看他便飞一样的低下头去。“贵人……可是这……”
    “我说不许挖了,就是不许挖了。”郁宁甩了甩袖子,穿过他直接入了宅中去了,芙蓉留了个眼神给侍卫,让他留下处理此事,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少爷为何突然心情就不好了起来,但是按照郁宁平时的心性行为,甚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侍卫应了一声,抱拳道:“芙蓉姑娘快去吧,此事我来处理。”
    “嗯。”芙蓉急急地去追郁宁去了。
    ***
    翌日,雪停了下来,郁宁等人便加紧赶路去秦安府,又被雪绊着走走停停,最终七日的旅程走了整整十一日,这样一来留给郁宁的时间就很有限了。
    或许是天公也有心作美,郁宁到的那一天恰好是个晴天,有道是:
    一看风水清其贵,二看行藏地心良。
    三看时日为第一,四择高师理阴阳。
    五看山家当立墓,六遇山人选地方。
    七逢天地开通日,八忌瘟期少日光。[1]
    今天是个晴天,黄历上又是个黄道吉日,恰恰满足了七八两条,是一个非常适合上山去看风水的日子。
    雾凇先生要郁宁来此处,一是为了让郁宁替他再次理顺此处风水,使此地无忧;
    二是此处风水甚佳,又有雾凇先生堪舆,郁宁来此布下风水局后便能受到此处风水的反馈,算是长点经验值;
    三则是郁宁是雾凇先生的代传人,在郁宁找到下一代传人之前,雾凇先生若是在此处下葬,天道自然认为郁宁是雾凇先生的弟子,他便可以受雾凇先生一二阴泽。
    雾凇先生所选的地方在秦安府的首府旁的一座小山上,名叫阳明山。来接应的是一个老叟,年纪虽大,却十分精神,这样冷的天气,王管事穿着两三件夹棉的衣服,又裹着厚重的毛皮斗篷,远远望去看着跟只熊似地,而这位老叟则是只穿了一件厚实的皮袄,看着轻盈又利落。
    王管事为郁宁介绍道:“这位是宋叟,是这山上的老猎户了,今日便是他给我们做向导……也是雾凇先生的看墓人。”
    郁宁自车上下来,对着对方拱手见礼:“宋叟。”
    “当不得郁先生如此称呼。”老叟一笑就露出了一口黄牙,却不显得难看:“郁先生,我收了雾凇先生三百两银子答应替他看着这块地,如今郁先生也到了,快跟我上山去看看吧。”
    郁宁点了点头,正想上马车,对方却摆了摆手说:“这阳明山不好走,马车过不去,只能骑马……驴也行。”
    “那就听您的。”郁宁抬了抬手,几个侍卫留下看管马车财物,剩下的人则都是跟着郁宁上了马。老叟自己骑的是头驴,但是胜在熟知地形,与郁宁他们的马一道居然也不显得很慢。
    山上到一半的时候,郁宁就发现越往上积雪就越少,等到了山腰的时候,积雪几乎都已经看不见了。虽然是冬日,两侧的树木略微有且憔悴,却还算得上是青翠可人,郁宁不住的在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雾凇先生亲自挑选的地方。
    只看这里山川呈现三面环抱的趋势,道道山脊皆是婉约多情,背靠的那座山要稍微高一些,如同一座结实有力的靠山,将大多数的风雪都阻隔了起来,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郁宁这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有水的影子。
    要知道风水风水,有风无水,就算不上什么好风水。
    一行人又爬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前头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山林之间弥漫着厚厚的雾气,林木在其中若隐若现。再下到山谷,便觉得有热意蒸腾,又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一片玲珑的雪白的平地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最为奇特的是,这块平地周围种满了玉兰花,此时玉兰开了满满的一树,玉兰玉兰,花若其名,其花如玉,其香如兰。几人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平地,分明就是一座小潭,只不过潭面上铺满了雪白的玉兰花,故而远远望去才像是一片平坦的地面一般。
    潭面上不断凝结着雾气,想是周围的武器便是从这小潭中溢出去的,芙蓉眼前一亮,道:“难道是温泉?!”
    宋叟嘿嘿一笑,面上不乏得意之色:“姑娘好眼力,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更新三千字了,这个局得仔细想一想怎么转凶为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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