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惊道:“发生了何事?”
    渡口上的人也大都惊疑不定,有些?胆小的甚至腿开始颤抖起来,放下东西,纷纷焦虑紧张的询问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这才平安几年!
    “无事。”周自衡昨日就从任平处听来了消息,赶紧安抚众人,“是水师前往清剿附近的水匪,并非有什么?战事。”
    他又大声朝四周宣扬了一遍。
    渡口上的人这才慢慢的恢复平静。
    江南多?沼泽,地广人稀,一些?地方被芦苇丛一遮盖便成了水匪的天堂。这些?水匪平时劫掠过路的行人与船只,尤其?是商船,杀人越货,再往芦苇荡里?一躲,外人便很难再找到他们。靠水而居的老百姓们谁不恨他们?不烦他们?
    如今听到官兵要去?剿灭水匪,都欢呼起来。
    他们或许现在对大唐还没有太多?归属感?,但对唐军所向披靡的战力还是印象很深的。当时的叛军何等的威风,最后还不是短短几个月内就被唐军给击溃,更何况这些?没有章法的水匪呢?
    一时之间,渡口处一片欢欣,尤其?是船家们,喜笑颜开。
    周自衡和徐清麦一行人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默默的骑马离开了。
    这世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屯,润州辛字屯位于丹徒县与丹阳县的交界处,出了县城后便大多?是长满了秧苗的绿色农田,间隔着一些?还未开垦的荒地,这边与扬州隔江相望,士族众多?,大姓聚族而居,对土地的开垦程度颇高。周自衡看?到一些?大的田庄里?阡陌纵横,导渠引流,在田垄上还种了一排排的桑与麻,其?农业开拓程度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再往外走,远离了人烟之处,农田开始变少,大多?只剩下沼泽水域和山林。
    徐清麦甚至眼?尖的看?到了一条鳄鱼从岸上悠闲的爬到了水里?,然后冒出一串泡泡。
    “……生态环境可真好啊。”
    这要不是自己在马上面,能直接吓到呆住。
    周自衡:“现在南方云梦泽一带还有犀牛和大象呢。”
    鳄鱼算什么?!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边如此“好”的自然环境,明白过来为什么?开荒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不仅费力,可能还费命。
    一行人不想在这里?露宿,商量了一下之后便全?速向着辛字号屯前进。徐清麦其?实?腰背还是很酸疼,而且臀部感?觉快要被颠成两半了,不过她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大家的速度,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在天快要黑的时候,看?到了前方袅袅升起来的炊烟。
    辛字屯到了。
    徐清麦在知道之后,身体直接往下一顿,差点虚软到从马上掉下来。
    舟车劳顿,原来就是这种滋味。
    还有一些?留在田里?的人眼?尖的发现了周自衡一行人,当他们看?到周自衡和杨思鲁身上穿着的官服时,立刻一溜烟儿的跑去?找了屯正。
    屯正很快带人来路边迎接,笑容满面,殷勤极了,不过当他知道周自衡等人要住在屯子里?时,面露惊讶之色。
    “录事要住在这儿?”他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也是问了个傻问题,这么?晚了他们肯定不可能摸黑再赶去?丹阳县城,屯正想了想,咬咬牙:“那我去?安排一下。”
    周自衡纠正他:“不是今晚,是这几天都要住在这儿。”
    屯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录事……还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吗?”
    往常的春巡,来的人最多?也就是两天,而且都是住在县城内,每日来屯里?点个卯露个脸,田里?转转也就结束了。
    然后他就听到这位清俊如贵公子的周录事道:“对,大约要住四到五天。”
    周自衡看?屯正震惊又为难的神色,连忙道:“屯正尽管安排,只需要一个落脚点就行了,而且我们照常支付酬金。”
    他可是屯里?来的上官,而且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屯正哪敢接这个话,只能拍一拍胸脯,表示自己肯定会立刻安排好,然后就告退了。
    晚饭在屯正家吃的,屯正妻子宰了一只鸡,从她被小心掩饰起来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对这只鸡的死她很心痛。
    周自衡一行人倒是吃得没什么?心理?障碍,反正最后会出钱的。不管味道如何,终于吃到了一顿热的,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最后,他和徐清麦还有杨思鲁住了屯正家的两间房,然后薛大三人去?住了其?他屯户家挤挤。周自衡能敏锐的感?觉到整个屯子因为他们的到来似乎弥漫着某种紧张的氛围。
    而到了第二天,这种紧张几乎变成了具现化——
    在他想要去?屯田看?一看?的时候,屯正倒是很配合,带他去?最近的田边转了转,但当他提出自己想要下田和想要去?更远的田里?看?一看?时,屯正立马就推脱现在大家都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让他先等一等,然后立刻尿遁了。
    他想要让屯正找两个可以做木匠活的屯户来跟着齐武做江东犁,屯正说屯里?没人会,要去?县城里?找。
    总之,面上很恭敬,但细节很敷衍。
    “这里?很不对劲啊。”
    周自衡几人在用午膳时开了个小会。
    杨思鲁和他有一样的感?觉:“上午我问了几个屯户,但都是支支吾吾的,聊了几句就立刻走,好像生怕我们问太多?,的确是反常。”
    两人看?向齐武和林十五,他们都是屯户,想必能猜出对方的心思。
    齐武表示他猜不出来,但他认为屯正说屯里?没人会木工活这事肯定是扯淡。农具大多?都是木制,难道坏了把锄头也要扛到县城里?去?修不成?一来一去?成本得多?少?像这样几十户聚集在一起的屯里?肯定是会有做木工活的人的。
    林十五摸了摸脑袋:“等我下午的时候去?和人套套近乎,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自衡颔首:“可。”
    杨思鲁有些?不解:“录事何必和他们纠缠?”
    他们是带着公务来的,要做什么?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态度强硬一点不怕屯正和屯户们不配合。
    “心甘情愿的配合,效率会更高。”周自衡道,“且,只有他们真正理?解了咱们要做的事情,才会有更大的热情去?维护它。会给咱们省不少的力气?。”
    这一课还是江东犁给他上的。在那之后,他再去?甲字屯,有浸种小组的屯户遇到问题,他都会耐心的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坏处。然后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更配合了。
    徐清麦深以为然,这和对待病患是一样的。
    杨思鲁似懂非懂。
    周自衡如今和他关系挺好,掰碎了给他讲:“我们要推行的是精细化?的耕作。按照以前的做法,一顷地都只需要一个劳动力来照顾,”他顿了一下,依然震惊于这个自己这段时间在甲字屯调研出来的这个数字,一顷地是整整一百亩啊!可见这种耕作法有多?么?的简单和粗陋!
    “如果?要精细化?耕作,那每一亩地需要投入的人力就要更多?。他们现在还没有看?到实?实?际际的好处,说不定咱们前脚走,后脚他们就恢复原来的那些?做法了。”
    所以,他需要用事实?来震慑和收服他们。而且时间有限,这种事实?还需要立竿见影。
    江东犁就是个切入点,正好也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务。
    他们这次过来轻装简行,只带了江东犁上的一些?铁制配件,木头的犁身需要现做,按照齐武的说法这东西做起来不困难,两个木匠做一天半也就够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屯里?不配合,没有木头没有工匠。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经过他的解释,大家很快就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也知道这次春巡似乎和以往的不一样。
    徐清麦好奇的问林十五:“以往的春巡是什么?样的?”
    林十五撇了撇嘴:“我们甲字屯离江宁县城近,每次春巡来的都是屯监或屯副,就是站在田边看?一看?,问屯正春耕准备得怎么?样,半天不到就回去?了。
    “屯副甚至连马车都不下,可能觉得地面会脏了他的鞋吧。”
    他原以为这次春巡也是这样,而周录事抓自己来只是想要个跑腿的随从,没想到意义如此重大!
    少年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大事,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主动说:“等吃完饭我就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齐武也主动请缨:“没人和我一起,那我就自己造呗,也不难,就是花的时间多?一些?。等江东犁一下地,他们自然能知道录事的本事。”
    杨思鲁肯定不能落在他们后面:“那我去?找屯正要点木头,人不给,木头总得给吧。”
    徐清麦思索了一下:“我下午就开义诊,或许也能帮到你们。”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薛大:……他要不要也说点啥?不说好像显得很不合群很不积极的样子。
    最后他憋出一句:“我跟着郎君,郎君去?哪儿,我去?哪儿。”
    ……
    四月的天气?,白天若是出太阳的话,就已?经能让人感?受到热了。在田里?劳作的人都是把褐衣的袖子撸起来,再把下面窄裤的裤腿扎得更紧。也有女?人一样在田里?干活,穿着简单的半臂。对于农人们来说,在干活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那是吃饱了饭之后才有闲情去?讲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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