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巨响,响彻整片考场。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颤栗席卷上每个人的心头,那种恐惧,远非方才隔着号房感受到的寒冷那样简单,而是犹如十八层地府中吹来的阴风那般,令人完全无法思考。
    即便是满腔怒火的方映荷,也停下了脚步。
    小木屋被踢开门的那一刻,桌案上的烛光瞬间熄灭。
    只是方映荷却没有看见这一幕,她痛苦地弯下了腰,死死扒住门框,以防止自己腿软掉下去。方才那阵刻骨的寒意带着无声的尖啸从她身体里猛地穿过,叫她整个人都要冻僵了,耳朵也近乎失聪了小半刻。
    方映荷痛苦地不断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艰难地往号房里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可怖的场景,例如面目狰狞的鬼怪之类。但……出乎意料的是,号房内空空如也。
    不对,凳子上……凳子上沾满了血。粘稠、暗红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落在地板上聚集起的血洼中,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那个鬼,死了?
    长久以来,不论是渡死劫多的前辈还是掌控山海镜的禁卫军们,都不断告诉她,人无法杀鬼,且无法用任何手段与鬼相斗。唯有在厉鬼执念形成的死劫幻境中,能够用厉鬼执念形成的规则“杀死”鬼。
    例如,曾经有一位姓简的前辈渡过的一次诡异死劫中,他和“家人们”住在早已废弃的旧屋里,家人们因为小儿子早夭,悲痛欲绝下执意要养一只猫。
    当时简前辈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可无法阻止,那只猫日日食鲜血生肉,一张猫脸竟长得越来越像人。可无论他怎么将那只猫丢弃,它都会回到家中,而且,猫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戾,它的毛一点点褪去,长出人一样的皮肤,怎么看都像是一种似猫非猫似人非人的怪物。
    简前辈格外害怕,但家人们反而越来越爱那只猫,时常抱在怀里,哪怕那只猫开始吞食他们的血肉也不在乎。最后简前辈还是想尽办法挖出了他们小儿子的遗骸,放出鬼婴与它们相斗,这才捡回一条命。
    方映荷回过神来,犹豫半晌,还是踏进门去。她的鞋底踩上一片濡湿,刚走到桌边,身后小门又是砰一声关上,而后,白蜡自动亮起。
    一片死寂中,姜遗光歪着头侧耳听了听。
    声音从大约第五六排传来,那里的棋子……兵?
    应当是有一枚鬼棋子被“吃了”。
    接下来,对方又会下出哪一步?
    选择拆开信件的只有一人,即容楚岚,她在回信中精简地描述了一些初入镜者不知道的信息,并毫不掩饰地表示出拉拢的意愿。
    据容楚岚描述,狱中捡起的那面镜子叫山海镜,寻常只在京城中出现。据说这面镜子可沟通阴阳,连接生死,遇到有缘者便会赐其长生不老的机缘。
    只是,若要求长生,必得经磨难。山海镜连着地狱尽头无数亡魂,亡魂执念幻化出无数死劫。只有渡过死劫,将亡魂渡化,其功德才能让人超脱。
    现如今,世上绝大多数山海镜都在京城,由近卫把控。事关天下,陛下不可能容许大梁王朝有其无法掌控的存在。而后,交由暗卫筛选,择出京城中聪慧过人或身手不凡者入镜。且初次入镜前,他们都会细细研究前人经历过的死劫,以求生还。
    似姜遗光这样一无所知进入镜中的,反而是少数。
    但现在,他至少了解了一些。
    这一场死劫,与以往死劫一样,也有破解之法。只是越往后,死劫便越艰难,容楚岚已渡过三次,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经历过一两次,加之厉鬼的想法本就与常人完全不同,诡异、扭曲,常人无法理解,这场死劫的难度对姜遗光而言可想而知。
    容楚岚的叮嘱还在姜遗光脑海里,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平日需要伪装时还能露出几分笑容。此刻,在昏暗狭窄的小木屋内,姜遗光完全褪去了面上的柔和,光影照得他的脸有几分奇诡。
    他的手搭在门上,随时准备离开。只待对方下一步棋后,那股禁锢的力量消失。
    厉鬼的想法?
    姜遗光忽然想,若他为厉鬼,似乎将活人这么玩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个厉鬼……造成死劫幻界的厉鬼,又会是个怎样的鬼?
    它想要什么呢?
    真的只是为了下棋吗?
    既是为了下棋,何不直接建立生死棋局,而是要搭建科举考试所用礼房?
    人与鬼对弈,人与人对弈,鬼与鬼对弈。即便一方赢了,没有棋手,两方将帅又都为厉鬼,胜负又该如何算?
    更有一点。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赢了就能离开?
    車一平二。
    彻骨寒意从他后方号房袭来。
    从棋盘上空看,位于姜遗光身侧的車早已向前一步,移至一列二排位置,而现在,它又向左平移一步,正正好,堵在姜遗光所在“马”位置前方。
    姜遗光正要推门,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无法离开了。
    马走日字,中间有棋子堵格则无法落子。此刻,他左边被相挡住,前方有棋子阻挡,且处在最后一排无法后退。
    他已被完全堵在了死角。
    姜遗光微微一愣,回想过后反而笑了一下,重新坐回长条凳上。
    若无意外,他暂时不会死。
    同一时刻,程巍推开门,毅然往前方去。
    方才容楚岚仔细推算过,认定她身侧棋子很可能为炮而非車,这样一来,她安全不少,反而程巍很有可能会死。因而她方才缓过神后,不断给程巍打手势,示意他前行。
    己方活人棋子不多,绝不能轻易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她无法完全确定身侧的棋子的身份,只能豁出去赌一把。
    况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自己身为棋盘最边缘的兵卒,最顶端为車,若身侧棋子真的是車而不是炮,即便想吃了自己,也要考虑下一刻被己方車吃下的凶险——当然,她还不知道,两枚車棋子,都已经离开了原位,否则她一定会先行离开。
    程巍一推开房门就察觉到了将才方映荷感受过的推力,这股推力让他只能往前,无法往别处移动。他的身形似乎变得飘忽,径直穿过人根本无法通过的狭小窄道,进入了那间空号房。
    木门合上,烛光亮起。
    成,成功了?
    接下来,轮到对方落子。
    与此同时,棋盘对面。
    最后一排,一名叫凌烛的青年以手势向身侧不远处号房的人比划。
    那人点点头,伸出手,在地面轻轻敲击起来,声音很轻很轻,以确保对面无法听见。
    而后,接收到消息的那人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只是,凌烛也好、中间传递者也好,都没能看到走出的那人面上青灰的脸色,腐朽、狰狞,肢体僵硬。
    那完全不是活人能有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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