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怒目而视。
    姜遗光翻窗进来, 回头望望天色:“你们不睡觉吗?”
    黎恪皮笑肉不笑:“善多,你说呢?”
    姜遗光静默片刻:“你们在等我?”他掏出两个沉甸甸荷包,走过去放在桌上,“我赢了一百两。”
    “姜遗光。”黎三娘不笑了, 拉下脸, 连小名也不叫了, 直呼大名,“昨晚你不是说了,不去赌吗?”
    “三娘说得不错, 赌坊不是什么好地方。”兰姑附和,“你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仗着自己会一两手就去赌, 却不知,任凭你再怎么赌技高强,也不可能永远是赢家。”
    “赌桌上,只有庄家才不会输。”
    兰姑苦口婆心, 似乎想到了什么, 目光带些哀戚。
    九公子也跟着道:“小善多,答应了不去又偷跑去, 下回我们可不会再信你了。”
    出来这么些时日,他或多或少摸清了姜遗光的脾性。和他说什么大道理,他是不在乎的, 他读过的书不少, 却不见得认同圣人所言,倒不如直接和他说明利害关系。
    最生气的黎恪反而没说话。
    姜遗光拆开荷包, 露出里头大大小小银块,分做五堆,一人面前摆一堆,他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点头答应下来:“日后我会遵守承诺的。”
    他说得诚恳,这句话能有几分真心却难猜。
    “是说话不作数的问题吗?”黎恪腾地站起身,“兰姑方才也同你说过,赌桌上,没有谁是赢家,你且在赌坊外瞧瞧,那赌红了眼的,卖儿卖女的,剁了自己手还要赌的,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姜遗光,你觉得去赌来钱快,自己又能赢,便去了,你可曾想过,若是你输了该怎么办?若是你染了赌瘾又该怎么是好?你向来聪慧,更该知道,聪明人越是仗着自己的聪慧肆意妄为,就越容易失手。”
    他这话说的委实严重了,然而除却被责骂的本人外,其他三人却只觉字字饱含苦心。
    姜遗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不明白,这些人在气什么。
    既然缺钱,他去赢来了钱,不应该高兴吗?他并不会上瘾,也不会输,要是那些想剁了他的手,他跑就是了,总有法子脱身。
    可他们又不是恶意。
    难得的,姜遗光一双眉皱起来,甚至还带了点迷惑。
    他直觉告诉自己,如果还要同行,就最好乖乖认错。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回认错了,姜遗光开口:“抱歉,我实在不该,请诸位原谅。”少年一脸真诚。
    黎恪闭了闭眼,缓下心中怒火。
    善多是真的不懂,他不该生气。
    姜遗光再怎么聪明,也不通善恶,他只会凭本能去选择最有利的一条路。就像他现在赔礼道歉,不代表他真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甚至根本不认同常人眼中的对错善恶。
    教他不能去赌坊,就好像对着一个快饿死的人说即便快饿死,也不该偷一个馒头,可以去做活挣钱一样。他又怎么会懂?
    其他三人也想到了这事儿,暗地里对上眼神,皆有些无奈。
    “也怪我,我不该对你发火。”黎恪道,“你是为了我们,只是,你答应过不去赌,以后也该做到。”
    姜遗光左看右看,发现他们的确不再发怒,而是无奈,自觉此事被揭过去,点点头:“好,我不会再去了。”
    “赌坊的人应当还在追查我,今日天亮后,就快走吧。”
    “这些赌坊若没有和当地富商、官府勾结开不下去。我昨日没叫他们查到,但这县城里外来人不多,他们或许会追到客栈来。”
    姜遗光把银子又都往他们面前递了递:“反正都起来了,我们快走吧。”
    九公子接过那银两,神色复杂,叹气道:“善多啊善多,你还真是个大方性子。”
    几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下楼后直奔马厩,马匹昨夜喂饱了草料,还能再跑几天,骑了马就走。
    正如姜遗光所说,他们离开后没几个时辰,便有一伙打手气势汹汹往客栈来。
    只是,那几个外乡人早就走了。
    到下个县城后,几人辗转问清附近能坐船的地界,把马卖了,一并买了船票,才上船去。
    客船自然比不得皇船,不算大,但好在他们已入了南方地界,客船游船多如牛毛,即便几人的样貌有些惹人注意。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江南一带的四月底早就热起来了。时近五月,再过些日子就到端午。客船每到一次岸边,都有提着篮子的卖货郎叫卖菖蒲、艾草、彩线等物,还能见到些龙船停在码头边,预备着端午那一日好好比上一比。
    几人都没有来过南方,陛下交代的事固然紧急,可南方和北方又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江南风光无限好,远离京中那些怪事后,倒叫他们多少生出了些游玩的心思,干脆在每次到岸休息时,都上岸去走走转转。
    南方口音杂且多,几人大都勉强听个半懂不懂,好在船家热心,特地叫了自己侄子跟着几个客人,每到一处,会给他们说这一处有个什么忌讳,那些人说的又是什么话。黎恪少不得多给了些赏钱,那个半大小伙儿得了银子,更是奉承得来劲。
    “明日就是端午,再往下个码头就到贡水,再往下就进闽省了。几位贵人可要买些粽子?南边的粽和北方的可不太一样。这江西的粽又和闽省、越省的不同。”老船家的侄子,大家都叫他六郎,这会儿,船又要靠岸,六郎指着岸边穿梭在扛大包船工中的小孩儿们说话。
    那群小孩胳膊上、脖子上都戴了五彩线打的小神像、小人像什么的,还有几个小姑娘两团髻上扎了五毒,蜘蛛腿儿颤巍巍的,好似活物,有些小孩已经捧着粽子吃了,一口下去,两颊便鼓起来,慢慢儿嚼。
    黎恪见大家都有兴致,笑问:“不如我们都买些尝尝?明日便是端午,留下来看看龙舟赛,如何?”
    九公子心想也不差这么几天,点头答应,黎三娘和兰姑也各有兴致。
    至于姜遗光,他很少反对什么。
    于是,五人便在六郎带领下上岸去。
    他们看着就不一般,样貌或俊朗或秀丽,有些来码头边的学子不免被吸引住。一些卖小吃糕点杂货的货郎们也跟着目光投过来,叫卖声都大了些。
    姜遗光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看他们饶有兴致地买了粽子,剥了青绿粽叶吃,便也跟着买了一个,没留神什么馅,拆开后一咬才发现,是红豆馅的,米的颜色也不大一样,偏白些。
    “是碱水粽呢。”六郎笑眯眯道。
    姜遗光嗯一声,三两下吃完了,发觉有人碰自己头顶,要扭过头去,黎三娘却在他身边笑着按住他肩:“哎哎哎别动,等兰姑弄完,单一条发带怎么够?”
    兰姑买了几个彩线和纱扎的五毒团,上面细小的蟾蜍、蝎子、蜘蛛等做得像极了,她当时就起了坏心思,准备绑在姜遗光头发上。
    黎恪见了也觉得有趣,也买了五彩线打的绳结,给他绑在手臂上。
    九公子早就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是姜遗光头上手臂上都占了位置,他也想过去凑凑热闹。看见一旁有卖咸鸭蛋的,过去买了一个,又叫打络子的给编了个络子,咸鸭蛋装进去,可以挂在脖子上。
    旁边,还扎着总角髻的小孩儿嘻嘻哈哈跑过去,脖子上挂了五彩线络子,手里拿着绉纱扎的五毒,和伙伴们追打着玩儿。
    姜遗光沉默片刻,道:“我十六了。”
    兰姑给他绑好了,退开半步,九公子顺势把咸鸭蛋络子挂他脖子上,小心地放好,确定鸭蛋不会掉出来后,才笑道:“你这不是还没起字吗?等起字加冠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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