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反应, 非同一般。
    姜遗光没有先说话,而是看向卢素。卢素不得不眼里含泪答道:“我从城外来的时候,有个恶人拦住了我,他抢了我不少钱, 还把我打晕了。幸得婶子您相救, 否则, 我现在该病倒在床,起不来了。”
    卢素低低哭泣,眼眶很快通红。令人生怜。
    很快有几个路人聚过来, 问清怎么回事后,七嘴八舌安慰这位小娘子,更有些听了气愤,嚷嚷着一定要报官,把恶人捉了。
    卢素哽咽笑道:“多谢诸位, 只是,我也没见着那恶人的模样,他蒙着面,想必是不好捉的吧?”
    姜遗光亦道:“我也没瞧见。”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男女老少皆有, 还有心软的小妇人轻柔地替卢素拭去眼泪。王婶更是早就心软地化成一滩水,正要开口, 忽地新挤过来看的一人哎呀叫起来:“我的钱袋!”
    他指着地上的钱袋叫道:“怪道我今儿找不着钱袋呢,原来是落在这儿了。”
    其余人纷纷恭喜,王婶捡起荷包, 拍拍灰递过去。那人连连道谢, 从挎着的篮子里递了一串枇杷过去,王婶几次推距不过, 还是收下,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
    卢素适时擦了泪,同样连连道谢,总算将这事儿暂时揭过。但依旧有人提醒她,要是想起来恶人的消息,定要去官府。
    卢素和姜遗光飞快对视。
    善城中的人,皆以善为准则吗?
    姜遗光道:“敢问王婶,若是抓着恶人去官府,那恶人下场会如何?”
    王婶道:“自然是要关押的,狱卒要感化他们,要是感化不成,那就只有处死了。”
    姜遗光道:“只可惜,素素没看见那恶人的模样,叫他逃了,也不知事后会不会来危害咱们。”
    说起这个,王婶脸上就带出些心有余悸的表情来,道:“你们可要当心那些恶人,他们都从恶城来,专门引诱我们善城的人作恶。”
    果然,有善城,又有恶城。
    听王婶的意思,善恶城之人还能相互转换?就是不知善城人如何感染化恶人,恶城人又如何引诱善人?
    这回姜遗光和卢素甚至不必以眼神交流,彼此都明白,必须趁这时机套出话来。
    善城人虽热情善良,却对可能染恶一事极为警惕。
    “恶城?”卢素好奇地接过话题,“恶城又在何处?恶城里住着的全是恶人吗?我们为什么不去感化他们?”
    王婶咂咂嘴,道:“听说,恶城离善城不远,只是大家谁也没见过,但官府一直说有恶城的人来,偷偷往善城跑。”
    卢素啊一声:“他们竟然要混进善城吗?要是真混进来了可怎么办?”
    王婶看了她和姜遗光一眼,道:“混进来了也无妨,只要心存善念,就不会被恶城的人蛊惑。且恶城的人向来作恶多端,满口谎言,他们都在善城待不久,哪怕能伪装一时,也装不了一世。”
    卢素被那一眼扫得有些心慌,姜遗光面上无动于衷,道:“这样就好,以免被认错。”
    王婶也笑:“不说这些了,把你俩吓坏了吧?走,再往前方那猪肉铺子后,就是老张家,他前两日也捡回来一外乡人,说不准你们认识。”
    卢素却有些紧张起来,碰碰姜遗光,冲他使个眼色。
    很快老张家就到了,王婶和之前的陈氏一样,敲门自报身份,让老张把人带出来。
    老张是个皮肤微黑,身材矮小的老人,花白头发薄薄贴在有些圆大的脑壳后,看见王婶,笑得露出缺了的牙:“这就是王婶子你说的那几个外乡人?是来找小山的吧?快进来坐坐。”
    卢素和姜遗光各自行过礼,王婶亦道了声打扰后才进去。
    老张把那人一叫出来,姜遗光就顿了顿,紧接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腾兄,好久不见。”
    那人竟是同他一块儿住在庄子上的腾山,小字岳辉。
    腾山见着姜遗光同样瞪大了眼,快走步上前,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激动,腾山一拍他肩,笑道:“善多,可真是好久不见你了,怎么看你气色差了许多?”
    卢素放下心来。
    姜遗光和腾山关系并不算很好,可入了镜,大家就同为入镜人,在死劫还未显露出其真正残酷面目的前期,大家都会选择守望相助。
    姜遗光没说什么,只暗示道:“腾兄,我和素素等你很久了。”
    卢素笑道:“见过腾大哥。”
    “听善多说起过你,小妹心中敬仰已久,只是一直不曾谋面。今日得见,才算圆了意。”
    她话说的很快,滕山愣了愣,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素素是谁吞了回去,笑道:“见过素素姑娘。”
    姜遗光一直在一边看着,觉得腾山身上有些不对劲。
    但……腾山之前在庄子里也伪装得很好,是他多心了吗?
    在老张和王婶的见证下,三人“重聚”,能帮上其他人忙,实在是善城人最爱做的一件事,他们的感激更是叫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卢素趁他们二人不注意,悄悄把姜遗光拉到一边。
    “你原来就同腾公子认识吗?”卢素低声问。
    姜遗光点点头。
    卢素:“那就好,来时我还担心了很久,怕新来的人不知变通。”她又道,“既然你们相熟,能不能说说他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我怕不慎得罪了他。”
    姜遗光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把腾山和自己的一些小龃龉告诉了对方。
    “也就是……你们关系算不得很好?”卢素道,“这样的话,不如叫我来和他接近,以免他又借机生事。”
    她道:“他比我们早来一天,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两人都年轻,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脸上还带了笑,看上去就是一对小夫妻私下说话。
    王婶和老张都会意地没有打扰他们,唯独腾山问:“善多,你和这位素素姑娘是什么关系?”明明在庄子上时,善多可没说过他成婚了,这才几日?
    卢素给了姜遗光一个眼神。
    果然,这人开始找茬儿。
    她道:“我和善多认识不久,但我和他……”说着,她就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浮起红晕,一直红到脖颈。
    她虽没说完,可任谁都能懂其未尽之意。
    腾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没来得及恭喜二位。”
    姜遗光皱了皱眉,没有反对。
    都有些不对劲。
    这座善城很古怪,善城中的人古怪,碰见的两位入镜人,也有些古怪。
    卢素似乎不想让自己和腾山走太近,她对腾山有些警惕。腾山亦有些变化,看上去很想亲近他们二人。
    他们私下……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卢素羞涩罢,恭恭敬敬对王婶和老张行礼,提出想和腾山一块儿出门走走。
    两位老人哪有不应的?看他们关系好,比自己做了好事还高兴。老张在院里种了些菜,绿油油的,王婶干脆招呼着让他摘着菜,今晚去她家吃一顿。
    三位年轻人已经告别,出门去了。
    天边黑太阳逐渐西沉,本就有些灰暗的天更暗几分。
    姜遗光问:“白日是黑太阳,夜间的月亮又是什么?”
    卢素道:“我也不清楚,这儿夜间不让出门,我便没在意。”
    腾山却开口说话了。
    “是红月。”他望着那一轮纯黑色的太阳,和明净天空上几朵同样纯黑色的云朵,缓缓道,“到了夜里,纯黑色的太阳会落下,升起红色的月亮。”
    卢素:“听着……实在诡异。”
    “确实诡异,我同他们问过,只是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腾山笑了笑。
    姜遗光没有说话,闷声走路。
    他想到了赤月教,和自己那晚在江上面临的诡异红月。
    此红月和彼红月有什么区别?也会让人发狂吗?这一重死劫,会不会又和赤月教有关?
    他不怎么说话,只默默思考。那头,卢素和腾山聊得却欢快。
    卢素心性活泼机敏,不断追问下,腾山也一五一十答了,耐心又温和,路上遇着附近居民,还都要问声好。
    只是,他知道得也不比他们二人多多少。
    夜间倒没什么诡异,只有红月、白星。有宵禁,大家都不能出去。善城家家户户都勤劳肯干,官府也不欺压百姓,是以他们衣食还算富足,只是夜里也不会奢侈地点灯。
    除此外,善城的人们对口舌纠纷格外在意,他们平日说话时要注意,入乡随俗,不得再随口试探,或得罪人。否则,容易被当成恶人抓起来。
    姜遗光在一边默默听,越听越觉怪异。
    “假如有个恶人被发现了,捉去官府感化,怎么才能知道感化成功了?”姜遗光问,“你们是怎么区分善恶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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