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发现, 姜遗光也没有影子。
    而他现在还昏了过去。
    一片嘈杂,姜遗光睁不开眼睛,动弹不得,只能靠听去辨别外界发生了什么。
    但鬼压床并不能完全压制住他, 姜遗光竭力去动弹自己的手指, 他虽然被甩在地上, 但并不痛,反而让他苏醒得更快了些。
    指尖动弹了一下,无人发觉。
    屋里聚了应当有……十五, 不,十六个……十七个……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一开始在吵架,有人要保他,觉得不能滥杀无辜,还有人认为, 一切源头和他有关,必须要杀了他。
    之后,以李芥为首等人把其他人先赶了出去,争吵的地点转移到了一墙之隔的走廊。
    从昨天惊吓到现在, 这群人早就崩溃了, 他们迫切需要找到宣泄口,否则, 他们也会像昨天那个把自己身上挖的千疮百孔的人一样疯掉。
    姜遗光自然意识到可能和自己有关。
    他还意识到,这群人中,有人在嫉妒着他。
    一群近乎疯狂的人中冒出一个不受影响的, 其他人有可能会跟着冷静下来, 也有可能希望看见他同样陷入疯狂境地。
    人就是这么复杂,不是吗?
    他们希望能逃出去, 未必想要害自己。可如果其他人生了坏心思,他们也不介意推一把。
    不……他不能这么去想,他该避免才对。
    那个“念”,还在。一旦他真的认为这些和自己有关,那接下来他的所思所想都会变为恐怖的现实。
    姜遗光收回心思,继续努力让自己身体动弹起来。
    屋外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人争吵得不再太过激烈,两方据理力争。
    对面传来声音。
    “你们不觉得他有古怪吗?是,就算他冷静,他脑子聪明,那他怎么可能一点不受影响?他就像根本没看见那些眼睛一样。”
    “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还有,他说什么多了一个人,怎么只有他看见了?我们都没看见?”
    “按照他所说,长眠诅咒延续到镜外,也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他敢当着我们的面跳下来不死,之后他也不受那些眼睛任何影响,就好像……他根本看不见那些眼睛一样。”
    这边有人替他反驳:“他胆量大些总没有错,甄兄,恕我直言你不过是妒忌,觉得他年纪小,又样样领先在你前头,所以不高兴了。”
    对面甄广生立刻驳斥,“我何须嫉妒?就算他胆量大,那影子又作何解释?”
    “桩桩件件加在一块,为什么只有他这样特殊?这些总不能都用胆子大来解释?”
    姜遗光听出来,和甄广生争吵的是和他一起进入地下宫殿、并杀死斋宫贺也之中的一人,名刘承和。
    他们拥有着共同的秘密,定下隐秘的盟约,他们也约定好,要将这件事查出,自然不会放任他陷入危险。
    “就是,你们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吧?否则何必处处维护他?”
    “那你们又想做什么?要他的命?”李芥闭眼跟着骂,“他还活着,是人,又不是鬼,你们想怎样?”
    “不想怎样,让他别装睡了,起来说个清楚。”
    “还是说……他没有装睡,而是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又是一阵纷乱,吵闹。
    姜遗光趁机挪动自己身体。
    他听闻有人梦中鬼压床,就和自己现在情形一样,动弹不得,能听不能说,浑身僵硬住。但过一阵子就好了。
    一边抽动手腕,一面听那群人吵闹。
    倒不算稀奇,他早知道人性如此。
    人如一张弓,不可能无限制承受,当这把弓越拉越紧,仍旧不松手时,弓弦迟早会彻底崩断。即便在即将崩断前松手了,弓弦也不如原来紧致。
    他们现在,正是即将崩断的弓弦,是面临大火的困兽。
    要是再来一点什么,他们就会彻底断裂,从而做出不可想象的疯狂事情来。
    否则……放在以往,甄广生和那些人就算心里对他有点怨怼,可也绝对做不出要他性命的事儿。
    他们吵架,也是一种宣泄。
    但……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睛一事,最早由他发现,之后再是其他人。但因为他没说出口,那些人不知道是他,后又发生了不见影子的事,他才被怀疑上。
    如果“鬼压床”也由他而起,其他人再跟着被鬼压床……那这些人,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他正挣扎着,忽地门被狠狠撞开,一阵劲风袭来——好在这时他已脱困,猛然睁眼将伸到自己面庞前的手反拧住,狠狠砸下。
    脸上全是眼睛,看不出长相。从衣着上来看,是个和他不太熟的入镜人,跟甄广生关系倒好,两人常在一块儿说话。
    “你做什么?”姜遗光问他。
    脸上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那人本要动手把人抢过来,谁知姜遗光忽然醒了?
    如一捆热炭被人浇了盆冷水,哗啦一声,心头那点念头瞬间浇熄,理不直气不壮说:“……还不是你一直……一直没动静?”
    其他人也进来了,看见眼前一幕,刚才还大声嚷嚷的几个人,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姜遗光平常眼神就古怪,现在更是冷得吓人。他浑身上下长着眼睛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比其他人恐怖许多,脚下还没有影子,更加可怕。
    姜遗光松开钳制住那人的手,冷笑:“我赖床,多睡了会,这也值得你们吵?”
    甄广生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身眼睛如他脸上原本那双布满怀疑之色:“不要狡辩了,你还是承认吧,你对这木屋里发生的怪事知道多少?”
    “否则,怎么怪事都接二连三从你开始?偏偏你又装作救苦救难菩萨一样解惑……”甄广生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他还要继续说,要把姜遗光身上的疑点都抖落出来,他觉得姜遗光身上一定隐瞒了其他东西,只是隐瞒了什么……他现在还说不上来。
    而后,他就被一拳砸在了脸上,重重飞出去。
    人群传来一阵惊呼,有人扑过去把人扶起,还有人大声指责他不该动手。
    姜遗光丝毫没有留情,挣开要拽着自己的其他人大步过去揪起甄广生的衣领子又在劝阻中给他来了一下。
    这下他脸上的眼睛全都爆开了,血糊糊一团,两边脸肿得老高,惊魂未定:“你……你干什么?”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诸位,我等困在岛上,本该同舟共济,又何必起争执,这不是着了那厉鬼的道吗?”
    姜遗光没被人拽开,他攥着对方衣领的手力气极大,后者几次用力掰都掰不开,气弱又色厉内荏地叫喊:“你还想做什么?你要杀人吗?这可不是在山海镜里!”
    姜遗光:“那你刚才又要做什么?你拼命挑拨我和其他人,让他们都以为我和这些怪事有关,然后就能公报私仇了?”
    甄广生大叫:“我没有!我和你哪有什么私仇?”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姜遗光冷声道,“厉鬼要对谁下手难道还会听从我的嘱咐不成?我不过是倒霉,被先下手罢了。”
    他横着看向其他人。
    那些长满了眼睛、几乎要被吓疯了的人们。
    “今天我能陷入沉睡,过几日,估计你们也会一样。”姜遗光提前把这事儿说了,免得他们也被鬼压床时怀疑上自己。
    说完后,他心里微微一沉。
    他不说出来,那些人难免怀疑他。
    可他说出口后……就像真的召来了“念”一般。
    从他写下那本话本起,存在于他念想中的恶念便能通过言语“显灵”。所有听到或看到过话本故事的人都会被话本里的恶鬼缠上。
    武子内亲王的诅咒,也是通过“看见”。
    所有见过染上长眠诅咒者的人,他们也会被诅咒缠身。
    现在,他再次说出了口。
    姜遗光微微皱眉……好在他眉毛上也长了眼睛,其他人看不出他的神态。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武子内亲王的念没有消失。
    跟着他的念,也没有消失,恐怕……会在他不知道哪一句话中苏醒。
    姜遗光的猜测是对的。
    他说完没多久,人群中最后忽地扑通一声传来。
    众目睽睽下,一个人直接睡了过去。
    “又是长眠诅咒?”众人大哗。
    离得近的顺手取了山海镜往他身上照。
    说起来,他们现在看见的事物中,唯一没有长眼睛的就是山海镜了,镜里的他们也和常人无异。若不是一直盯着山海镜看不好,他们恨不得时时刻刻照镜子。
    “不是长眠诅咒。”姜遗光说,“是……鬼压床一样的感觉,我说不清。”
    “应当是同一厉鬼所为,都是假象,不找寻到幻境根源,厉鬼藏身处,用山海镜照自己也没用。”
    这也是山海镜一大弊端了,虽能收鬼,却要他们先找到鬼在何处才行。但不论如何,和其他面对鬼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而言,他们要好很多。
    正如姜遗光所说,陆陆续续有人睡去,但那些人并非沉睡不醒。过了大半个时辰,又陆陆续续挣扎醒来——
    醒后,无一不明白姜遗光所说鬼压床是何意。
    怀疑姜遗光的人少了些,虽还有人坚定地认为他可能知道点什么,但大伙儿都闭口不谈的情况下,他们不好开口。
    李芥也被迫着睡了一次,好不容易挣扎醒过来,出来后一看,天都要黑了。
    姜遗光搬了张凳坐在院子里,正与刘承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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