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轮仍从聂欢开始, 每人能考虑的时间连半刻钟都不到了。
    可他们却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
    桌下,有什么?
    聂欢桌上的刻漏已经走了一半,她心还跳的很快,但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手掷出个点数后就操纵着明孤雁的金色棋子走了几步, 来到个安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 刻漏上的漏壶近乎见底,水滴停止滴落。
    聂欢稍微松口气,又提了起来。
    因为她过后, 就轮到了许庭深。
    她知道姜遗光可能还想利用明孤雁做些什么,便干脆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但许庭深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表现出的一切温和、耐心、宽容,都不过是表象。
    真正的许庭深……
    她听过一些事,比如许庭深很喜欢去某户人家下毒,或是下在水井, 或是下在晾晒的衣物上,再或是一户人家中的某人来看病时,先把他治好,再给他下毒, 并提醒他一定要做某些事, 那病人通常是不听的,结果数月后再犯病, 不得不求到他这里来。许庭深再把人重新治好。
    这时病人和他的家人们就该感激涕零了。
    聂欢低低地啧一声,端看许庭深怎么出招。
    他手里拿着的可是姜遗光的棋。
    姜遗光刚才没暴露自己,许庭深未必知道有他的推波助澜, 可人迁怒起来是不需要理由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姜遗光?或者单纯想着要死大家一起死?
    姜遗光同样看着他。
    棋盘上, 每一枚木偶棋周边的异色格子都增加了一倍有余。想要平安通过很难。
    他们的座椅禁锢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明孤雁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冷淡且麻木, 似乎不论发生什么,她都只是这样平静又麻木地接受。
    姜遗光认为,明孤雁是自己极少数完全感知不到善意和恶意的人,对她来说,杀人就像看见路上有只蚂蚁在爬,然后顺手把它弹到一边,根本说不上杀意。因而姜遗光不确定自己能掌控好这把刀,在彻底掌控前,他要小心保存着,但也做好了随时抛弃的准备。
    所以他根本不指望从明孤雁嘴里问出什么,转而关心起许庭深。
    重点在于问清失去第二个木偶时,他感觉到了什么。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许庭深缓过来后,面前刻漏只滴了一小半,姜遗光问起,他一边拿起骰盅一边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上的淤青伤多了不少,他自己看不见脖子,就问姜遗光喉咙上的伤怎样,自己声音还是哑的,后者回答仿佛更深了些,青紫红肿。
    可又好像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严重。
    他再看其他人,伤势也没有太重。
    若把伤势也按照数来算,第一回受的伤为四成,第二回受的伤应该也是四成,加在一起就变为八成的重伤。但这么看,他们的伤又似乎好了许多,不论是许庭深还是明孤雁,总之完全不像受了八成重伤的样子。
    姜遗光陷入思考。
    他想到了什么……
    许庭深就叹口气:“光我说,恐怕也理解不清。不如你自己试试?”
    聂欢一怔,心道果然来了。
    不料姜遗光居然点点头:“也好。”
    咦?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刻漏快见底了。
    趁水滴漏尽前,他没有管已经走出去的蓝色木偶,而是重新拿起放在棋盘初始位置的一枚,一格一格往前,踏进代表“泥浆”的褐色格子中。
    蓝色木偶陷了下去。
    姜遗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仿佛在这一刻他真的落入了黏密厚重的泥浆,四肢百骸都被沉重的泥土挤压,喘不上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回神,深深喘气。再看刻漏,已经轮到了明孤雁,刻漏还有一大半,其实只过了一会儿而已。
    许庭深脸色还有点苍白,可也好了许多,笑着问:“如何?”
    姜遗光却先飞快又不留痕迹扫一眼孟惜慈,再回答许庭深:“尚可。”
    他心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明显,但他不好说出来。
    恐怕死劫就是想让他们发觉这个规则,到时候,他们才会真正陷入相杀中。
    既然他们拿的棋子,坐的座位,都代表了五行。
    五行有相生相克之理,相克这点体现在棋盘上,踏入属性相克的格子就会让棋子“死去”。
    也体现在棋盘外,每个人都拿着自己属性正好相克的棋子。
    那相生呢?
    他先前尝试过,把棋子放入属性相生的格子中,无事发生。可现在看来,五行相生,被这双陆棋体现在了别的地方。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个眼神,孟惜慈却留意到了——他本就时刻关注着姜遗光。
    怪哉,许庭深问话,他为何要先打量我一眼?
    原本姜遗光分明是觉得明孤雁不够可信,虽然收服了,却不敢用,才要拿许庭深做试探。既然姜遗光已经选定了许庭深,为什么自己又要以身涉险亲自体会一把失去两枚木偶的感觉?
    他那时候分明是在思考,他想到了什么?才肯同意?
    还有,他为什么要在回神后看着我?
    拿着他棋子的可不是我,表面上,我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除了一点,我为木,他为水。
    ……五行之中,水生木。
    他折了一枚,才看看我是不是因此得利?
    孟惜慈推断出这个结论,心跳都停了一瞬。
    如果是这样……
    他面上依旧镇定,悲悯温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仍在苦苦思索。
    在明孤雁面前的刻漏滴落。
    明孤雁为金,金克木,故而明孤雁手中的棋就是孟惜慈的。
    孟惜慈看着桌上巨大的棋盘,决定等这一轮过了,再说出这个猜测。否则他不确定明孤雁会做出什么来。
    只因为一纸契约,明孤雁便奉姜遗光为主,可谁知道她是不是真这么想的?她现在的顺从,会不会也是一个杀手取信于人的伪装?
    反正他可不信一个在江湖上有赫赫威名的杀手会因为一份契约便突然认主。看姜遗光明显也是不信的,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明孤雁看一眼姜遗光,后者对她微微点头。
    明孤雁就又卡着最后一点时间,把孟惜慈的青色木偶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接着便是姜遗光。
    如今就连聂欢也失去了一个木偶,在场五人木偶全都折损过。
    聂欢心知肚明,姜遗光保存她的木偶肯定不可能是为了她好,估计就是想对比看看。毕竟谁也不知道留着三枚木偶的人最后会遇到什么。
    现在她也意外失了一枚木偶,还不知姜遗光会怎么做呢。
    刻漏滴落的速度很快,聂欢脑海里念头百转千回,面上也只是一副天真又可怜的样子:“说起来,这桌子的确有古怪,我一开始竟忘了,孟先生,你也觉得这张桌子和这个房间眼熟,对吧?”
    孟惜慈无奈一叹气,低低道:“聂姑娘这么一说,在下也想起来了。”
    姜遗光本要落子,见状和许庭深一块儿看了过来。
    明孤雁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她能看出,这四人虽然应当是初识,并不熟,但他们似乎都对这个鬼地方的来历知道些什么,并有种奇怪的默契。
    他们四人都不蠢,可以说非常聪明,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听从纸上所写“规则”,毫无质疑。
    为什么他们连疑问都没有?仿佛进来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四人都经历过类似的事!且不止一次!
    明孤雁回想起自己刺杀姜遗光的经过——
    万金堂许久没有新的生意,正是青黄不接时。底下有些人心思也渐渐浮动,但都被堂主压了下去。
    她知道,但她从没在意过,只是日复一日地习武。在接到命令前,她在一间药铺打杂。
    因为,有人买下了一个大夫的命。
    这个大夫姓许,开了十来间医馆和药铺,据说医术了得,又心慈仁善,在当地十分有名。
    买下他性命的人是一位富商,不久前富商的独生女死了,听说和这个大夫有关。那富商花了不少银子买凶刺杀,可最后刺客都离奇死去,大夫还是安然无恙。不得已,富商变卖了大半家产,求到了万金堂头上。
    明孤雁并不关心大夫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要死,也不在乎他是否被冤枉。她只知道,接了万金堂的命令,就必须完成。
    若真有冤屈……
    这世上几人是清白干净的?他有冤屈,下地府和阎王爷说去吧。
    她原本想伪装成病人,可她发现,这大夫医术确实卓绝,武艺也不算低后,而且……他身边似乎有不少高手护卫。以前刺杀他的人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功而返。
    如果诊脉发现出不对劲,恐怕会打草惊蛇。
    她当即改变主意,伪装成从受灾家乡逃出来的女子,丈夫在大水中死了,留她一人独活。
    她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又道她略通几分医术,能认字能抓药,还会些粗浅的小儿妇科医术,于是就留在了医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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