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聂欢吃惊的是, 姜遗光竟真的想放她离开。
    火红色木偶在姜遗光手中一步步走向棋盘边缘。她默默数着点数,手都忍不住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
    三……
    二、
    一。
    木偶真的踏出去了!
    红色木偶离开的那一瞬间,聂欢只觉浑身一轻,她下意识动动腿, 惊讶地发现自己两条腿居然能活动了!
    她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她可以离开了?她真的出来了?!
    离开赌桌, 赌桌上的规则对她当然就不管用了!
    聂欢欣喜不已,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简直要大笑出声。
    叫她奇怪的是,明孤雁和姜遗光都没有说话, 两人都好像思考着什么,搞得聂欢激动了一会儿也马上冷静下来,笑着对姜遗光道:“多谢了,只可惜,我不知该怎么才能把你也带出去。”
    她的话里又得意又有些幸灾乐祸, 心想,她自己好不容易从这个鬼地方出来,桌子底下的恶鬼还在呢,就算有办法, 她也不会多待了。
    因为已经决出胜者, 桌上棋局停滞。刻漏一律停止。
    姜遗光和明孤雁都不能再插手了。
    孟惜慈的青色木偶和许庭深的褐色木偶被迫停在原地,满脸怨毒不甘。它们也想出来, 可没有人下棋,它们一步都离开不了。
    聂欢看着就想笑,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出去了怎么高兴都行。
    大门就在不远处, 灰扑扑一道门,不甚明显, 门口看起来什么也没有,聂欢左右看看就快步奔过去想打开门跑走。
    明孤雁丝毫不在意。
    许庭深死了,姜遗光也会死。
    最后,她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这个消息传出去,隐阎王的任务就完成了。
    隐阎王,只为杀人而生,没有她杀不了的人。哪怕要她杀死自己,她也能做到。
    至于聂欢的死活,和她无关。
    就算在她不远处的座位上又伸出两只苍白手臂,明孤雁也只是平静地看着,静静等待自己的死期。
    “聂姑娘请留步!”姜遗光叫住聂欢。
    聂欢不想理他,桌子底下伸出的手她也看到了,恶鬼马上就要爬出来,现在不跑还等什么?
    可这房门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薄,却死活打不开。她不断去推,用力撞,或是往里扒都不行,一想到很可能还有什么谜题没解开才导致自己离开不了,聂欢扭头就换上了笑脸,紧张地问:“长恒,棋局已经结束了,怎么了?”
    明孤雁也看了过来。
    她不知道姜遗光还在挣扎什么,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
    聂欢已经离开了桌子,也就是说,她可以试着随意操纵别的棋子了!姜遗光难不成想利用这点翻身?
    哼,聂欢这样的人不会报恩的,他估计又想和她谈条件,就像对自己一样。
    可她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想到这儿,明孤雁手腕一抖,一柄带毒的挑针顺着肩膀滑落一路到指间夹住。
    姜遗光指指桌面,说道:“还没有结束,我和明姑娘的棋子还在,你走不了。”
    许庭深和孟惜慈的空座位下都伸出无数苍白瘦长的手臂,拼命地想从座位底下冒出来。
    如此可怕的一幕,即便聂欢见过不少诡异场景,见得太多几乎都麻木了,仍旧怔得说不出话。
    姜遗光却跟没看见一样,对聂欢说:“没算错的话,你现在可以移动任意一枚棋子。我既然帮了你,你也该帮帮我。”
    聂欢心道:估计是了,棋局表面分出了胜负,许庭深和孟惜慈是输家,她是赢家。可其实还没完,桌上还有两个人呢。不把他们解决了就不算结束,自己也别想出去。
    她连忙说道:“这是自然,不过许庭深的位子……你也看到了,我不能过去。”许庭深死后,她懒得想称呼,干脆直呼全名。
    这话不假,聂欢生怕那些越伸越长的手把自己抓进桌底下。
    桌底下的东西……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可不妨碍她一去想就一阵心悸。
    姜遗光叹口气,说:“那你站在门边远远出手也行,快些吧,我也不知它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聂欢刚要答应,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对。
    那是她经历多次生死考验的直觉,从进门起她就感觉姜遗光态度很奇怪,变来变去反复无常,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此时,姜遗光身上那种平静到冷漠消失了,慢慢抬头露出个冷笑。
    样貌没变,可就好像不太一样,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
    “要么活着离开,要么死,别在这儿不上不下的,让人厌烦。你也是,帮不帮?不愿意帮就赶紧滚,少废话。”姜遗光厌烦地说,整个人充斥着颓废之气。
    聂欢笑了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才救了我一命,我还能不帮你吗?那夜里都要睡不安生了。”
    说罢她飞快退到门边,对准许庭深的座位仔细比划,好像在做准备似的,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她隐约、仿佛,明白了什么。
    难怪姜遗光的态度这么奇怪。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她见过的疯子中,有一种就是像他这样的。
    平日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可每过段时间,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一样。言行举止、乃至饮食口味都完全不同。再问那人,他竟说自己叫另一个名字,家乡也在另一个地方,就连原来会的手艺也不会了。
    姜遗光会不会也是这样?所以他一会儿想活命,一会儿又满不在乎,甚至巴不得自己死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吧?所以他才会既找人杀自己,又做好防备救自己。
    她又试着开门,没能打开,看来果然得解决了他们两个才行。想到这儿聂欢马上侧转过身,正要掏自己仅剩的武器……
    ——身后破空声传来!不知撞着什么,“叮”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然回头,更多暗器破空袭来。
    明孤雁,隐阎王!她动手了!
    聂欢匆匆闪避开,对姜遗光冷笑道:“看来你新捡的这条狗不听话呢,像这种乱咬人的狗,还是剁了吃比较好。”
    明孤雁只道:“你要帮他,那就死!”
    姜遗光笑出了声:“我居然会雇佣你这种人?真是被天下第一的名头给骗了,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划算的买卖。”
    明孤雁只当做耳边风。
    再等等,等这些东西出来……聂欢自己就会逃走。
    空座上,终于……有一只手臂挣脱了座位,爬了出来。
    他们本以为桌下藏着鬼影。可没想到,爬出来的那只手,也仅仅只有一条手臂而已。
    所有赌坊里都有这么一类赌客,赌到疯狂,倾家荡产也不肯停止。没有钱又输了,就剁一根手指,输得多了,就砍一只手臂。
    越来越多手臂爬了出来。有些爬上了桌,还有些在地面扭曲蠕动着,飞快朝聂欢的方向爬动。
    姜遗光马上换了个脸色,冷下脸道:“聂姑娘只管动手,我会帮你看着她。”
    短短一瞬间聂欢明白许多,道声好,闪身躲开朝她爬来的瘦长苍白的手臂,连着两刀从不同方位甩向桌上棋盘。
    第一刀,将明孤雁的金色木偶推入棋盘正中。
    第二刀,把姜遗光的蓝色木偶同样推了进去。
    姜遗光说是要帮聂欢拦住明孤雁,谁知明孤雁根本没有动手——她看出来了,聂欢是不会帮姜遗光离开的。
    她只会送他们一起上路,然后自己逃走。
    这样正好,刚好合她心意,她又何必打扰?
    身下座椅逐渐变得柔软,一晃眼看过去,椅子完全变了模样。那竟是无数苍白仿若无骨的断手交织而成。
    他们的腰往下连同腿脚被那些手牢牢地抓住,无法动弹。
    聂欢也看见了!
    一想到自己在这种椅子上坐了这么久,聂欢就忍不住感到恶寒,搓搓手臂,聂欢紧紧盯着两人,随时准备离开。
    她还是觉得奇怪。
    聂欢知道隐阎王想和姜遗光同归于尽。
    那姜遗光呢?
    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他就真的这么一心想死?他要真这么想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有打算?
    棋盘中心的格子……
    棋盘中心……
    出局……
    聂欢猛地瞪大眼睛。
    等等!所谓出局,会不会指的是……
    她猛地回过头想要扑过去。现在还来得及!姜遗光还没有离开座位!他座位上没有那些怪手!她的木偶就在棋盘外,她还可以改……
    聂欢扑在桌面上伸手去够她的棋子。
    可已经晚了。
    姜遗光和明孤雁都消失在了原地。
    她的木偶也消失不见了。
    已经……没有筹码可以赢了。
    ……
    “啊啊啊啊啊——”
    密闭的房间内,陡然爆发出女子崩溃的嘶吼。
    聂欢的确赢了。
    可她也被永远留在了那间房间里。
    她还活着,只是无法离开。
    没有吃食,没有水,什么都没有。她连最后离开的机会也没有了。
    赌坊里只有两种人,赌客和庄家。出局的,自然不算在内。
    姜遗光很早就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先前也被他们提出过——
    赢了,就能离开吗?
    规则上并没有提到这点。
    后面刻漏一次次加快滴落速度、鬼怪一步步紧逼,又误导他们选择双陆棋规则上的出路,让他们认为必须赢了才算终结死劫。
    可就在看到桌下伸出的无数双手时,姜遗光忽然想起,曾经某位友人担忧自己沉迷于赌时说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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