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两个时辰, 还不见王进回来,彭明志当机立断起身离开。
    不管是王进改主意了,还是被盯上了,对他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托这场灾难的福, 即便是白日, 敢在外面晃荡的人也少, 不少房屋的主人约莫死绝了,空荡破败。他也不在乎晦气不晦气,挑个离得不远又隐蔽的空屋子住了进去。
    王进就是太老实了, 不敢占死了人的房子。他可不管那么多,搜出余粮舒舒服服吃了顿好的,身上沾满死人血的衣服换下,在炕上好好躺着睡一觉。大冬天的,也叫他整个人都暖和得仿佛活了过来。
    不出他所料, 第一天还没事,第二天就有人在他停留的破房子里翻找。彭明志早就仔细地清理了一遍,那些人什么也没找着,气愤又失望地走了。
    彭明志心道, 王进未必靠得住, 于家……应该也不太好了。于家人平日张扬跋扈,大敛民财, 平日里还没有人敢惹他。在这等乱世时,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他们还能落得什么好?
    不过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要不就找他们试试?于家人千里迢迢从南方过来,肯定知道点什么。
    与此同时, 王进在家中慌地走来走去。
    于婉贞坐在他面前,神色倒淡然,唯有在摸着略有些起伏的肚子时,眉间染上一抹愁色。
    这个孩子……长得太快了。
    她嫁给王进满打满才一个月,肚子已经有三个月左右大小,好在王进信她,不然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不敢去想自己怀的是个什么东西,不管怎么样,等生下来再说吧——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
    一直到天快擦黑,窗户终于被敲响,按着约定的轻重规律声。于婉贞眼睛一亮:“快,我堂弟来了。”
    王进赶紧出去把人迎进来。于婉贞的堂弟领了个年轻男人进门,他进屋坐下后就说:“我去找了,那地方没人,他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你留下了信物吗?”于婉贞问。
    堂弟摇头:“没有,他说会有人发现,就没留东西。”
    这个“他”指的就是堂弟带进来的年轻男人了,他蒙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于婉贞也不觉得奇怪,她知道这人是个哑巴。
    于家幕后指使之人养了不少哑仆,身手不凡,要不是有他们暗地里守着,根本应付不了源源不绝上门“打秋风”的镇民。
    “那我们只能等了。”于婉贞叹气。
    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她总是燥得很,什么事都恨不得马上能看到结果,这都不像她了。
    天黑了,在外面不安全,王进去收拾屋子叫堂弟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堂弟跟那个不会说话的年轻人就赶紧回去了,他们还要把消息送到于家。
    彭明志不清楚于家态度如何,他先在镇上到处找空屋住下,再慢慢查镇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谨慎下,不仅没有得病,也没有被黑影捉走,就这么东摸西藏的混了大半个月,亲眼看着这座原本热闹繁华的小镇慢慢死去。
    直到现在他才确定,王进没有告发他,他跟于小姐感情也很好,这叫他终于能在王进面前出现。
    王进自己吓了一大跳,倒是于婉贞还算镇定,搬来凳子请他坐下,问他来意。
    彭明志道自己来意很简单,他想了解于家人的秘密,比如为什么非要来煤山镇,又和那个有许多哑仆的幕后之人是什么关系。
    彭明志心道:指点于家人的那位肯定就是入镜人之一,那时候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不好说,才转托给于家。
    他必须查清楚!
    彭明志也想过要不要重新回山上,跟着其他人一起进矿洞。可一来,山脚下有人看守,不叫人上山,二来他总有种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于是几次试图上山又折返。
    他可以用煤婆婆写下的那本日志作为交换。
    于婉贞动心了,但具体事宜她也不知道多少,于家背后确实有人指点,可她从未见过。这些天她不断回娘家问,几位长辈都不肯说。
    如果能用煤婆婆的秘密作为交换,想必家人应该肯了。
    约定好后,彭明志放心地回去。谁成想,第二天,在空屋里睡觉的他没有等来于家人,反而等来爆炸声中的一把大火。
    彭明志完全没料到,于家人居然想烧死自己!
    不对……好像不是于家人……好像是……
    火光熊熊,墙、窗、房梁哔哔剥剥裂开往下掉碎片,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幸好他习惯在床边放一盆水,随手扯下布浸透了遮在脸上,手脚也裹上布,他跌跌撞撞往门口跑,用力要推开。
    门热得能把人烫熟,他用力撞了几下也不开,知道是有人把门从外面堵上了。他还听到外面人嚣张的笑,隐约夹杂着王进的声音,透过大火扭曲地传进耳朵里。
    彭明志阴冷地向外看了一眼,仿佛目光能透过燃着火光的墙看到外面大笑的几人。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
    这些人,不管是镜子里的人,还是镜子里的鬼,他都要这些人不得好死!
    距火光约莫丈来远处,小耗子等人笑呵呵地看大火。
    煤山镇最不缺的就是煤,有的煤耐烧但一开始不起火,有的煤一点就着,但一烧就烧光了。把煤块磨了粉混合,趁夜撒一圈,淋上一点点油加上柴,用炸矿时的火药点着,能叫整间屋子迅速烧起来,人也被炸晕,想跑都来不及。
    王进跪在小耗子等人面前,对这群如今已认不得面目的昔日兄弟磕头,每磕一下,都哑着嗓子求一声。
    “求求你们了,把她还给我……”
    “求求你们了,我已经带你们找到了人,把她还给我……”
    小耗子不屑地恨恨道:“就为了一个娘们,你给我们跪下?”
    王进:“她有我的孩子,求你们了,放了她吧,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她已经嫁给我了,你们要报复于家人,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求你们……放了他……”
    ……
    到最后,王进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一进家门就晕了过去。劫后余生的于婉贞还没来得及找他寻求安慰,就见踏进家门的丈夫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于婉贞心疼极了,想把他扶起来,可她一介弱女子,又挺着肚子,扶也扶不动,费了半天劲总算把人拖上床。
    摸着他青肿一片都要磕烂了的额头,于婉贞无声地哭了。
    都怪她……
    都是她不好……
    她不想等着下次堂弟过来再传话,想着自己小心些应该也不会碰上黑影,就自己出门了。结果在于家大门口不远处,一群人把她绑走,用她威胁丈夫,逼他们说出井中逃走之人的去处。
    于婉贞还想瞒骗,那群人却说他们求了乌女,乌女下井看过,彭明志根本不在井下!他们不再听她说话了。
    于婉贞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向他们赔罪,不得已出卖了那人。那群人押着她丈夫走了,另几个人则是锁着她回家,直到一刻钟前,才有人回来叫几个看着她的人回去。
    她闻到了王进身上飘出来的带火的气味,还有他头发衣领间沾染的灰烬,猜出了什么。
    那群人,把彭公子烧死了吧?
    彭公子身上的日志,恐怕也保不住了。
    ……
    王进模模糊糊睁开眼,他感觉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好地躺在被窝里,砸吧一下嘴,还有一股药味。再扭过头,媳妇正趴在桌上,听到动静欣喜地抬起头看过来。
    “怎……咳咳,怎么不去床上睡?”王进嗓子哑得厉害,于婉贞倒了一杯水,却不亲自递给他,只是放在床边端来的凳子上叫他自己拿。
    “我给你涂了活血的药,这药孕妇沾不得,你躺着吧。”
    王进一听就坐起来要把床让给她,两人推辞来推辞去,最后以王进在房间另一头打地铺告终。
    两人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半夜,王进还是睡不着。
    他知道婉贞肯定也没睡。
    他盯着漆黑房顶,悄悄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怨我了,我不该带他们去。但我只想保住你。”
    “他们押着我,我没办法去你娘家找人。”
    “他们放了火,还用了火药,我……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来,就算还能活,肯定也怨上我们了。”
    半晌,于婉贞问:“我没有怪你,你是为了我,我明白。”她翻个身,问,“后来呢?”
    王进:“后来,黑影又出现了,他们跑了,我也跑了。再后来,火终于灭了,我进去看,里面有许多碎的……”王进含糊了一下,没说出来,“我也不知道里面的是不是他。”
    于婉贞了然。
    她本以为自己会愤怒,或是生气?难过?可都不是,躺在床上,她忽然感觉无比疲惫。
    “相公。”她忽然开口,“我们都不管了吧,什么都别管了,安安心心过我们的小日子。”
    对,什么都别管了。
    什么雪山、什么煤矿,矿山上的诅咒,什么从冰里出来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其实什么都做不到,越要帮忙,越是添乱。
    如果最初一开始,她就不和哥哥提雪山的传说,哥哥就不会上山,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一切都是因为我……”
    王进误会了,忙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为了你才供出那个人,这些都是我干的,要是那个人还活着要报复,他冲我来。”
    于婉贞只是疲惫地笑了下,接着就睡了过去。
    ……
    雪山脚下,爬行着一个浑身焦黑几乎看不清样貌的人。若是不注意,甚至会以为这是个被火烧过的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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