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稳稳当当停在校门口。
    孟秋坐在车里犹豫了一阵, 赵曦亭找人的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和司机说:“师傅,能带我去前门吗,您正常收费就行。”
    师傅满口答应:“没问题啊。”
    葛静庄她们都下去了, 抱着一堆袋子, 一双双眼睛探进来, 古怪地打量她。
    “你不下?”
    “后门离宿舍近,你去前门干嘛?”
    孟秋拉着门把手, 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突然想起点事。”
    “那你晚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来。”
    前门比后门冷清许多, 孟秋下车前看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才下去。
    她脚程飞快, 鼻尖走出了薄汗。
    她穿过杳无人烟的绿化带, 有什么东西蹿出来, 惊得她立时怔住, 定睛一看是学生们散养的猫。
    完美诠释做贼心虚四个字。
    到了宿舍楼, 光线明朗起来,她跟兔子似的钻进楼道里,电梯都不想等,飞奔到五楼。
    进了房门, 差点撞上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宋潆。
    宋潆好笑道:“你撞鬼了?”
    孟秋贴在墙上喘气,终于安下心来。
    “比撞鬼可怕多了。”
    -
    接下来几天,孟秋忙着开学, 没怎么再出校门,那一晚赵曦亭没堵到她竟也相安无事。
    他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好像从她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学第二周碰上白色情人节, 学校里到处是甜蜜气息。
    通识课刚下课,等了许久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孟秋, 哪位是孟秋,有你的花!”
    孟秋被迫高调一把,教室许多人起哄,偏偏玫瑰花束还很大,抱起来几乎将脸遮住了。
    花上有张黑底烫金的卡片。
    ——孟孟,我爱你。
    “男朋友送的吗?”
    八卦的人太多,孟秋回应不过来,将卡片放好,牢牢抱着花,将半张脸埋进去,闻了闻,弯弯眼睛说是男朋友。
    好几个人羡慕,说:“好甜蜜。”
    林晔的微信很快跟了过来。
    ——收到了吗?我这里显示签收啦。
    孟秋把花放在一边,给林晔回消息。
    ——白情应该女生来送才对。
    她花了两个晚上挑了一款睡眠仪,今天应该就能到林晔手上,希望他不要再失眠了。
    林晔发了个[爱心]。
    ——你忘了?今天也是我们在一起九个月整,要给你买花庆祝一下,祝我们长长久久。
    孟秋笑着回。
    ——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过一次?
    林晔发了条语音过来:“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每天都和你过纪念日。”
    自从林晔心情好一些,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孟秋想问他之前不开心的事情解决了没有,但他没主动提起,就很有边界感地止住了。
    今天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特别多,要么拎着奶茶蛋糕,要么穿戴整齐手挽手准备出门。
    但像孟秋怀里这么大一束花的还是少见,因而回头率很高。
    孟秋路上碰上几个认识的同学,他们看到花觉得漂亮,凑上来八卦,同行了一阵。
    赵曦亭从孟秋下楼梯就看到她了,就距离她十来米的走廊边。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校领导搭腔,黑眸锁定远处的人,跟着缓缓挪动。
    小姑娘走在阳光底下,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双颊被怀里的玫瑰熨红了,雪白粉嫩,清澈的眼眸弯弯俏俏,似有几分甜蜜。
    赵曦亭脸色覆霜,眼睛像罩了块黑布,要将那边的光吞进去。
    原来送她东西也有被她当宝贝的时候。
    看来是分人。
    他看得久了。
    陈弘朗也扭了头。
    他立时认出孟秋。
    “诶,那不是小孟么?”
    “你们见过,还记得吗?我推来给你面试的,文字功底相当不错。”
    赵曦亭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扯扯唇,活脱脱正人君子,笑得规矩。
    “是不错。”
    陈弘朗乐呵呵感叹一声。
    “现在年轻人花样多,平均一个月一个节,平时在学校呆着没觉得有什么,也就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年轻人差了许多辈。”
    赵曦亭懒洋洋开腔,“老师想过节?要不我也给您买束花?”
    陈弘朗笑骂:“不正经。”
    半个多小时后,赵曦亭出了校门,面朝刚才孟秋走过的方位,冷着一张脸给人打了个电话。
    -
    三月的绿意从柳芽尖开始抹,一直灌到草壤上,晨起一开窗,闻到生命抽长的味道,春便来了。
    孟秋接到了出版社电话。
    当对方表明身份时,她怀里像揣了许多亮晶晶的流萤。
    她遮着唇,像怕打扰这个好消息,“真的过稿了吗?”
    “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真的会出版,并且翻译那列会属上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年轻的青年,似被她难以置信的迷糊模样逗笑。
    “是的,孟同学,您很优秀。在几个翻译版本中,您的这版用词最精准,语句最干练,通俗易懂,我们最终决定用您的稿件。”
    “我们主编想见见您。”
    “明天您有时间吗?”
    孟秋略微冷静了片刻,脑海过了一遍课程表,“请问大概几点呢?”
    青年似乎确认了一下什么,然后说:“明下午六点,金峪酒店五楼太白阁包厢,我们有个小型宴席,我们主编邀请您参加。”
    居然是宴会。
    孟秋问:“很正式吗?”
    青年耐心解释:“不算很正式,您可以当做我们同行之间的聚餐,不用有负担。”
    孟秋礼貌应下:“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出席。”
    挂电话前青年加了她微信,说给她说一下稿费问题。
    看到消息她有些惊讶。
    孟秋先前大概了解过行情,英翻汉一般千字九十到两百不等,对于她这样资历的,一百五已经相当高的价格了。
    对面说:“我们都是按照行业标准给,孟同学,你要相信你的质量。”
    孟秋提前十分钟到金峪。
    侍者给她开了门,包厢很大,圆桌摆在临窗处,背后是一片竹林,视野极佳,远眺能看到酒店的人工湖。
    侧厅有几张沙发,供人喝茶,和吃饭的地儿隔了一件镂空屏风,和年轻人欢声笑语不同,那边多少打着官腔。
    孟秋一眼就看到了赵曦亭,心脏倏地一坠。
    他就坐在软座上,手臂折着,衬衫压出几缕褶,薄唇噙着一丝不真不假的笑,眼一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旁边有人殷勤,他淡淡点一下头,烟不离手,只是听人说,不怎么搭腔。
    孟秋没做和他见面的心理准备,脚黏在地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她将人拉黑了,冷不丁碰上,尴尬遍布全身,像街边膏药一样的小广告,擦也擦不干净。
    这一瞬间她想装鹌鹑。
    赵曦亭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她,估摸因为是个生面孔。
    “她是这次翻译的小同学吗?”
    一直在他们旁边忙活的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孟秋。”
    声音听上去就是给她打电话那位。
    孟秋提前看过出版社官方网站,里面有职员介绍,虽说照片和真人有差,但高矮胖瘦大概能对得上。
    随便一扫,坐在赵曦亭旁边的似乎都是高层。
    这种情况不去打招呼不礼貌。
    孟秋走过去温笑喊了声:“老师们好。”
    主编看过她翻译内容,连连夸赞。
    孟秋不卑不亢地谦虚。
    她和座上大部分长辈都问了好,搭了几句话,就是赵曦亭,有意无意略过了。
    坐在主座的男人倾身拧了烟,靠回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跟刚才蜻蜓点水蘸一蘸十分不同。
    饥鹰饿虎地伏在她身上,黑隆隆追着她视线跑。
    孟秋感知得真切,仿佛困在网兜里,出于本能地躲。
    她已经躲得很厉害,他还一直盯着,实在没法子,简单说了句,“有这个机会,还是得谢谢赵先生。”
    就这一句。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丝轻笑,眼神也意味不明起来。
    仿佛刚玩完一场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目光松落了几分。
    旁边一位女士温和地看向孟秋,似看穿了她的不自在,以为她见不惯这种场面,解围道:“小孟是吧?过来坐吗?赵先生说你挺优秀的,别紧张。”
    “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鱼遇上活水,忙坐过去。
    落座后,女士和她轻语,“我看过你以前发表在《言语》的文章,写得很漂亮,早就想认识你了。”
    “没想到你英语也不错。”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英翻中还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自我介绍了一下,叫谢清妍,负责海外版权对接,手里有些冷门作家的资源。
    她说现在略微高端一些翻译都拿分成,偏爱热畅销书。
    久而久之耳熟能详的作家的作品一遍遍修订,重新翻译。
    冷的无人问津。
    对于现状,谢清妍颇为苦恼。
    聊了一会儿谢清妍问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谢清妍觉着她的翻译水平将就能用,而且好的文学翻译需要文字功底,培养一个不容易,但也没想立即和她合作,大概想再考察一阵。
    做这行的人都谨慎。
    圆桌那边大多工作人员都到了,主编大手一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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