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这事儿, 他猜得对,也不完全对。
    那年黎也不过十八,奔波了两个年头最后把人生路走得只剩一个人, 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孤单, 没趣, 出租屋里里空落落, 才想领只狗回家。
    至于怎么挑中它了, 说到底当时真他妈觉得这只狗像那个傻逼, 扒着笼子睁着大眼,别的狗都在叫, 就它眼巴巴地,看着好像很想被她带走, 但又不吭声,非要她来意会,并且实行。
    现在偶尔看见靳邵跟它待一块儿都像凑个大小王,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煽着煽着情在房间里搞起来这段时间,靳邵就没放弃逼问她,她三两句不成段地往外蹦,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桌边没弄成的,床上还是补回来了,不管不顾的精力旺盛, 对比从前那样简直是小儿科。
    黎也清理干净又在床上瘫了会儿, 去开门, 几次被靳邵关出去的狗子听见动静就竖着耳朵来了, 黎也检查它的饭盆,转眼看见晚餐都凉了, 拿去微波炉热了返回房间,某人还在浴室没出来。
    她坐在床头等了会儿,再扫量一回房间,床头柜上散着一枚火机一包烟,剩半杯的水,到处寂凉,不觉间回到书架前,其中与她有关的,几乎没落下一本,她突然觉得滑稽,第一次见有人奔着责编去收集一摞书。
    他也会看别的,闲杂居多,黎也抽出一本,拉过椅子坐电脑桌前,椅轮转一周,她正面对向电脑,纸页翻动,她去挪开键盘时,余光一瞥,顿住在电脑旁一抹白,深色的一套桌椅搭配里,那个小瓶子显得尤为亮眼。
    促使她拿起来的,是再眼熟不过的瓶身字眼。这是一瓶安眠药,晃一晃,几近空瓶。
    黎也以前倒经常失眠,工作缘故再加上体质不好,短期的失眠得不到调整,是药又三分毒,她的医生还是建议不要太过依赖安眠药,注意休息恢复身体状态,她后来就是能不吃就不吃。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难以理解的,也不知道怎么油然而生一股心悸。
    靳邵系着浴巾出来的时候,黎也刚把抽出的杂书塞回去,靳邵以为她还在翻看那些,忐忑心理作祟,他悄摸摸自己在一边找衣服穿,一回头就对上黎也,指尖蹭蹭鼻子,二宝先从外头跑进来了。
    它现在正对靳邵记仇,冲他来了两嗓子,摇尾巴去蹭黎也,饶有告状的意思。
    黎也蹲下捋狗毛,摸到它的项圈,想起饭菜凉了就算了,狗也没溜,瞪一眼靳邵,他还不明所以,内裤一套,慢腾腾穿上衣。
    “商量个事。”她突然说。
    “你说。”
    “二宝搬你这儿来吧?”
    “怎么?”
    他第一反应是她又要去哪儿,衣服穿一半儿都不利索了。
    黎也手一松,狗就跑别的地儿打转,她眼神跟随,说:“你时间比我多,能陪它。”
    “你呢?”
    “什么我呢”黎也头一转,这人疾步过来蹲她跟前了,她挺直了背,被他盯。
    “你不考虑一块儿搬过来?”他说着话脸越凑越近。
    她脖子越仰越后,眼皮垂了下掀起,“……再说吧,我房子都还没到期。”
    “行。”
    靳邵撩起眉,伸手轻捏她肩颈皮肉,她转脸看狗,视线从床头追到窗外,最后在门口,那个角度正好也对上靳邵盯她半天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蹲着那么久的场面实在诡异。
    黎也想拉着他站起,又听见他讲话:“再问你个事儿。”
    “昂。”
    他那质问眼神每回看见,都没什么好事儿,黎也退缩片刻,奈何后颈被捏着,俩人就这么对着了。
    靳邵眼睛眯了眯,擦得半干的发尖蓄一两滴水珠沿着眉骨落到下颌,砸在臂上,氛围被他搞得严肃又磨人。
    她古怪地皱眉,“你想问什么?”
    见他表情斟酌,在她颈后的手指曲了下又展开,眼睛一眨不眨,问她:“你爸妈谁也不跟,上大学的时候就没钱?还养条狗,租过房。”
    这话题他们没有深讨过,至多过问一句彼此过得好不好,可是不用说也知道好不到哪去,靳邵听过敏敏口中的“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可究竟有多不好,让她回了自己的故乡,她出生的领土,以她骄傲强势的性子,能让自己过成别人嘴里的糟糕。
    前后转变毫无干系,黎也应变不及,跟他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抓了下他的手腕,阖了下眼皮,说:“我回来之后找我妈拿过一笔。”
    他狐疑继续盯着。
    “不多。”她补充,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看起来可信些,她说是:“消费水平高,免不了自食其力而已。”
    他还是这么盯着她,不动,黎也不耗了,抓着他站起来时带了一下,“你别把敏敏的话放心上,就那么回事儿。”
    看见门口晃个脑袋的狗子,黎也又松开他,长臂垂直无力地坠下,搁在膝盖上晃,她绕开他朝狗走,说今天太晚不去了,要给它摘项圈。
    -
    庆功宴在即这段些天,黎也忙得晕头转向,那句代购帮写的玩笑话也完全没有机会落实,同仁们表示遗憾。
    整理好讲座书籍、直播时间,公众号那边的宣传也一并跟进,这些都是她在全程盯,另外还要负责部分复审工作及新书责编,常常在工位加班到八九点抽不开身。
    这几天俩人基本没见面,黎也先前还奇怪他没上门,之后微信聊天,听他说club也有一阵忙,就专心各忙各的了。
    主要是她不住靳邵那儿,自己开着车也不用他来接,一直到庆功宴这天,连着休息日,黎也卡着开宴的点,下了个对比近期的早班,七点多,捧着到手的百合花钻进车里,刷着群发的酒楼地址导航后,一并划进靳邵的聊天框。
    黎也:【完事儿了我去你那儿。】
    隔了十几分钟,等红绿灯时她又看了眼,诡异地没被回复,又接连打几个问号。
    这种常人看了可以已读不回的消息放他身上却不正常,黎也思量着拨个电话,几十秒后被系统自动挂,看看时间,还是先往酒楼赶。
    聊天页有人催,说她再不来主持人都要下台了,挑着回了几个,清一色“马上就到”,结果堵在路上的时间超出预料,她的马上已经把主持人熬下了台,主角发言都错过了,大家在群里狂发照片,狂艾特,黎也压根没空看。
    好歹是个大地方,设有专门的停车场,黎也开到里边儿才插进个车位,靠着侧边往酒楼大厅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个熟人影子。
    黎也步子加快,瞥到什么,马上又慢下来——迟到的不止她,还有两个打车来的,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明闪闪地踩着高跟鞋正面走向大厅,和大厅门口站着的男人,那男人就是刘何。
    她本来速度正常过去,看着那仨围在那,像聊上了,想着等会儿,手机里又在催,于是接着走。
    近了会发现,那两个女人也并不眼生。
    大家上班的时候都挺不人不鬼,别说化妆,衣服穿得体点儿都顶天了,彼此没见过两个精致,黎也又是个对人印象会固化的,所以见着人,真是足足看了十来秒才认出来,他们部门的。
    姑娘嗓子好听,扮得又明艳漂亮,一声声夸得人干笑挠头不好意思,只是这样还好,等聊着聊着右边那个大波浪提到句正题,说:“……不对吧刘何老师,后边儿再来的都是迟到罚酒的啦,您这么负责任,迟到的也来迎?别是在等哪位吧。”
    他才是真的不好意思,又想不到词句回答。
    这个哪位的特指,谁都心知肚明。
    刘何今儿特意穿得正式,离了工作一股死气的刻板,配上难掩心思的表情,还有些腼腆的憨气儿。
    属于清爽帅哥型,事实没错,这种人哪缺姑娘喜欢,见他这幅表现的另一个短头发就惊羡地捂嘴笑:“诶哟,刘老师你简直了,又高又帅,有才华还是恋爱脑?要是我早就hold不住答应了。”
    大波浪也笑:“谁让咱们黎老师面儿大呢。”
    “没有,黎老师也很出彩,”说到这,刘何才出声提到这个名字,问:“你们刚说跟她是一个编辑部的?听说她年头还评上副编审了。”
    “嗯对,”短头发点头回:“最近还要搞什么直播讲座,也是她组织策划的,累得我哦……”
    讲得绘声绘色,又垂脖子又捏肩,二人转似的来回又聊两句,可能也因为她们是黎也同部门的缘故,刘何也乐意唠着。
    大门口进进出出,人多眼杂,外头天色暗透,聊得差不多,另外两个都准备着道别,笑着的间隙,旁边大波浪插进来,纳闷着说:“……反正我是不太懂,咱们出版社年年招进那么多硕博高材生,她大学毕业就能跨门槛?而且才进来多久就评上了副编审了,明年怕不会要评导师了。”
    听着是感叹的语气,其间怪异怕是听的人才懂,她说这句是边往外吐字边盯着刘何的反应,结果当然,她在对方毫无波动的表情下顺利讲完了这段“就事论事”。
    短头发认真想了下,搭着她也来论事:“先不管学历,她上升趋势好啊,能力似乎也挺行的,部门几个老资历都服她。”
    相当中立,也合理,刘何作为前辈,这种话题不好发表意见,不然有一定引导性,只能在听到这话时,应和地点了下头,面上始终是不失礼貌的体面微笑。
    这副微笑在她接着思考出下句:“嗯……之前还有人说她德不配位来着。”
    就挂不住了。
    他那会儿眼一抬,越过她们身后看了一眼,万千夜景星光汇聚成余光里一个小点,那个点越走越近,他同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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