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霜原本睡得很沉, 忽然间又被一声?声?悲痛的呼喊惊扰,她意识清醒了一些,却?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梦里的哭啼声?越来越响, 那?声?音听上去很熟悉,是在她之前的梦境里出现过的声?音。
    这一回, 那?声?音不再叫人救她了, 而是哀求道:“别杀我母亲!”
    另一个大概是她母亲的声?音着急地催促道:“别管我, 你快点回天去!”
    她们?的泣泪字字催心?, 因为那?熟悉的声?音, 暮霜觉得她定是自?己认识的人,可梦里总隔着一重雾瘴,蒙蔽着她的思维, 让她无?法清晰地想起来对方是谁。
    她拼命地想要?靠近点,拨开那?重雾瘴,看得更清楚些。
    大概是她的努力奏了效,那?雾瘴忽然飘散开了一些,露出一株细长的三叶兰草,在看清它的瞬间,暮霜便觉一股吸力袭来,将她的魂魄用力往那?里拉扯过去。
    暮霜眼前的雾瘴彻底消散,那?一刹那?,她不知是与何人的五感连通在了一起,一睁眼便看见一道人影忽然从天而降,那?身影背着光, 看不清面目,但他身上有她万分熟悉的气息, 手?中执着一把她认识的剑。
    是斩苍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耳中是另一个女子恐惧的哭喊,暮霜似与她合为了一体,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逃,但斩苍剑的剑尖还是毫不留情地刺到?了她心?前。
    斩苍剑划破心?口的瞬间,剑尖猛然击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什上,斩苍剑发出嗡嗡剑鸣,暮霜和那?女子一起痛呼起来。
    “好痛,重烛!”
    重烛的面色猛地一变,立即挽手?收剑,按住自?己心?口往后退开几步,他的胸膛被激荡出一片墨黑的蛇鳞,鳞片从衣襟底下蔓延出来,攀爬上了脖颈。
    锦施死里逃生,再也顾不上其他,慌乱披上羽衣,从人间遁逃。
    燕歌立即带人去追,却?哪里还能寻到?她的踪迹?
    重烛脸上的鳞片渐渐褪下去,他抬手?看向斩苍,斩苍剑的剑身还在细微地震颤着,剑尖和自?己的护心?鳞相?撞,他自?然有感觉,方才一刹那?,他恍惚也听见了暮霜喊痛的声?音。
    燕歌垂头丧气地回来,“尊上,被她逃掉了,我这就下发通缉令,天涯海角都要?将她捉回来。”
    重烛收回斩苍剑,摇了摇头,“她身上穿的是仙界羽衣,现下想必已经不在人间了。”
    燕歌诧异道:“那?只鸡竟是仙族?”燕歌说着抬头往天上望了望,那?这下可麻烦了,想要?捉住她,岂不真的难如登天了?
    雉妖夫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见到?女儿脱离危险,才畅快地笑?起来,“重烛,你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打不到?天上去。”
    重烛回眸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雉妖夫人,阴沉着脸道:“将她带回去,每日?施以酷刑,她的宝贝女儿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放过她。”
    雉妖夫人闻言,笑?声?一顿,立即想要?自?爆内丹,被重烛挥出一道魔气封住了浑身经脉,阻断了她身上的妖气运转,“小心?点,别叫她死了。”
    雉妖夫人瘫软到?地上,被燕歌亲自?押送回了天山。
    重烛回到?天山便立即去查看暮霜的情况,暮霜躺在床上,还没?有醒,纤细的手?腕间,那?一枚衔尾蛇的手?镯莹莹发着光,一道半透明的蛇影覆盖在她身上,正守护着她。
    待重烛走近床沿,那?道蛇影才缩回了手?镯内。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揭开暮霜胸前的衣襟,只在她心?口处看到?自?己昨日?留下的吻痕,再没?有别的伤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那?雉鸡精的生命和暮霜维系在了一起,若是伤她,便也会伤到?暮霜,难怪当初木雕上的替身铭文会发动,那?什么附魂草比他想象当中还要?麻烦。
    重烛低下头,抚平她紧蹙的眉心?,轻声?唤道:“阿霜,阿霜,醒一醒。”
    暮霜的眼珠在眼睑下不安地转了转,她听到?了重烛的喊声?,但一时间却?很难醒过来,她的意识就像是陷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完全身不由?己。
    直到?看见那?座熟悉的天门,听见旁人出声?唤道:“锦施仙子。”
    暮霜才恍然明白?这个人是谁。
    锦施狼狈地逃回天界,顾不上天兵的阻拦,失魂落魄地奔向光明宫,在这天上她也只有卯日?星君可以依靠和求助。
    她一路都想着,该如何求卯日星君救自己母亲,她以后定会乖乖听话?,再不会任意妄为,这次不论怎么处罚她,她都认了。
    可当她奔到?光明宫时,却?只看到?紧闭的宫门,锦施没有见到卯日星君的面,先被一群天兵擒拿住。
    锦施知道自己逃不过处罚,只求道:“天官大人,让我见星君一面,只见一面就好。”
    那领头之人乃是司刑宫中的天官,冷漠道:“锦施仙子,你多次私自?下凡,屡犯天规,卯日?星君犯了包庇之罪,已被陛下责令封宫自?省,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入光明宫,你也是见不到?他的。”
    锦施唯一的希望破灭,一下失了力气,被两个天兵一左一右地挟住,往外?押去,直到?被推上一座石台,石台下方便是阴霾浑浊的渊谷,成堆的废弃物堆积成山,锦施才大叫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刑官抖出一面判书,说道:“司刑神君已为你下了判书,从即日?起罚落下重天落尘渊中,清理下方两重天废弃之物,废物一日?不清,锦施仙子一日?不可再踏入三重天之上。”
    那?下方的两重天中积累了天界千千万万年的废弃之物,怎么可能清理得干净?这无?异于要?将她永生永世流放至那?脏污之地。
    锦施突然冲起来,伸手?去抓那?面判书,大叫道:“我不认!为什么对我判罚这样严苛,这不公平!”
    刑官挥了挥手?,判书收卷入他袖中,锦施只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猛地将她推下石台,绵延的祥云合拢,遮掩住了上方金碧辉煌的宫殿,污浊的灰霾袭来,将她吞没?进去。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重烛的声?音自?锦施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插入进来,语气带上了几分急迫,喊道:“暮霜!快醒过来!”
    心?海里乌沉沉的水浪在翻腾,一浪接一浪地冲入她的树林之中,暮霜的神识终于从那?一株兰草里抽离出来,回归至身体里,倏然睁开眼睛。
    入目是重烛那?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容,见到?她醒来,他脸上的表情才舒展开来,将担忧压回眼底,抬手?勾起一缕碎发拨至她耳后,问道:“是又做梦了?”
    暮霜还有些怔愣,呆呆道:“我好像不是在做梦。”
    前几次她都只是在梦境里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隐约知道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但这一次,她是实实在在地被吸入了那?一株兰草内,和锦施一起,透过她的眼,见到?了她所?经历的一切。
    暮霜闭了闭眼,回想那?一株兰草,喃喃道:“那?是附魂草,春……”她的话?音被无?声?扼住,暮霜吐不出口,只好改口道,“有一位故人,曾将它的种子给我,托我培育出了这株草。”
    悬圃园中的莳花仙们?其实很少能见到?上位的神君,除非陛下或天后娘娘举办赏花会或蟠桃宴之类的宴席,但那?样的宴席,暮霜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顶多只能远远地看一眼从上重天降下的神君们?。
    每次宴席之时,上神们?的神力逸散在园中,悬圃园中的灵气便会暴涨一截,这个时候是修炼的最好时机,暮霜每回只要?感觉到?悬圃园中灵力暴涨,便知道上神们?又下来赏花了。
    不过春辰神君却?不一样,他司掌人间春色,每到?春日?便需要?来悬圃园采集花树种子,为人间布春做准备,因神君有伤在身,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麾下的仙娥们?前来采集布春花种。
    有时,春辰神君也会亲自?前来,比起其他上神,他出现在悬圃园中的次数要?多得多,暮霜见到?他的机会自?然也多了。
    在所?有的上神中,除了掌管悬圃园的女夷夫人外?,暮霜最为熟识的,就是春辰神君了。
    暮霜被罚下凡尘历苦刑,历劫完刚回天的那?段时间,因思念重烛,总是郁郁寡欢,导致她管理的花圃也随了她的心?情,个个垂头丧气,恹头耷脑,连颜色都不如往日?鲜亮。
    她每日?侍弄完花草后,都倚靠在同一棵树下休息,相?思最苦之时,往往垂泪,泪水滴入地面,久而久之,那?树梢上忽然新开了花,结出了荚果。
    春辰神君来采花种时,瞥见了那?树上荚果,摘下一个剥出几粒鲜红的豆子来,捻着红豆沉思了许久。
    正当暮霜正惶恐不安之际,春辰神君忽而展眉笑?道:“仙子日?日?在树下垂泪,眼泪润泽树根,我看呀,这树和你一样,也害了相?思之苦,这豆中寄托的皆是你的相?思之情,不如就取名相?思子,纳入布春的树种之中,洒落人间去,也叫人间肝肠寸断之人,能有寄思之物。”
    那?之后,春辰神君每次亲自?布春之时,都会来同暮霜说上几句话?,闲聊上一会儿,开解她的苦闷,暮霜一直都觉得,春辰神君是这天界之中最最温柔的神君。
    是以,他带着那?粒草籽来请她培育时,暮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虽然她确实也无?权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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