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 顾听?其实没幻想过和顾疑再?重?逢的画面。
    她不是个喜欢煽情的人。
    不论是离别还?是相逢,她都不喜欢哭。
    她的父亲从小就对她很严格。
    可能这也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是名导演, 不论是对待手下演员还?是对待家人, 他的要求都很高。
    在剧组里他会制定严格的规矩, 要求演员遵守,比如控制饮食、体重?等等,在家里他不许她哭, 要她选择的事无论怎样都要坚持下去。
    在别家孩子吃喝玩乐的年龄, 她就已经?被送去了舞蹈课,从四岁开始, 一直练了二十四年。
    其实现在想想,小时候哭的次数也挺多的。
    比如练劈叉时因为受不了疼所以趴在地?下嚎啕大哭, 又或者钢琴回课时不小心忘记音符, 被老师打手掌后, 躲起来一个人悄悄的哭。
    哭得次数太多,有些她早已记不清。
    她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哭这个表情在她身?上再?难看到。
    或许是长大了。
    她不再?害怕曾经?惧怕不已的那些事,也慢慢学会接受离别与?重?逢。
    脑中思绪打转,顾听?抬眸望向眼?前开始掉眼?泪的少年。
    在她的记忆当中,从南也不喜欢哭。
    他认为哭在某种方面来说的确会缓解压力, 释放自己的情绪,但?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懦弱的行为。
    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他不喜欢哭。
    他喜欢笑。
    可是现在——
    因为一滴泪的缘故, 顾听?对自己原本信誓旦旦的猜测, 不那么确信了。
    顾疑不是喜欢哭的性子。
    她面露犹豫,看着顾从南不确信的开口:“……顾疑?”
    顾疑嘴角抿了下:“是我。”
    “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闷闷出声。
    可恶, 这和他预设好的见?面根本不一样。
    他明明是该笑的啊,怎么他在哭!
    顾听?一看这表情就确认这是谁了,她叹口气:“聊聊吧。”
    “好。”
    医院后花园凉亭处。
    两人一人坐在一边两两对望,谁也不先开口。
    初秋的风已经?裹挟凉意,吹在人脸上凉凉的,叫人无端清醒几分?。
    顾听?披散在脑后的卷发七零八乱,她任由?微风吹起,神情冷静无澜,“说说看,怎么回事?”
    顾疑原本正要双腿盘坐,突然想起顾听?在跟前。
    他小心觑了一眼?顾听?脸色,规规矩矩坐好:“姐。”
    顾听?:“还?知道我是你姐?”
    顾疑无辜脸:“这话怎么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啊,亲姐。”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话说出口,顾听?觉得自己这话可能太过生硬,影响姐弟感情,难得解释一句,“我不来找你是因为我现在的记忆经?过处理,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他指的是顾从南。
    两人名字相同,只不过一个是大名一个是小名,一个是这个时空的顾从南,另一个则是平行时空的顾从南,对她来说很好区分?。
    当然,都是她的弟弟。这点本质上没有分?别。
    顾疑并?没有对顾听?特意处理了的话,有什么别的想法。
    姐弟二人虽然许久未见?,但?他们关系可没生疏到要多想的地?步。
    他说:“因为南南。”
    “而且总要给我一个适应期吧。”
    顾听?顿了一下,“南南?”
    “嗯。”
    顾疑的小名叫从南,他家里人有时候也会叫他南南,只有顾听?一直连名带姓叫他顾疑。
    而这个世界的顾从南小名其实叫做聪聪,只不过大家都习惯叫他南南,因为他们觉得南南比聪聪好听?。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林思琼女士以前心血来潮,想给姐弟二人起一样的小名。
    ‘顾听?’的小名则是囡囡。
    于是顾从南的小名就顺势叫成了南南。
    “他最?近怎么样?”
    顾听?眸子微微下垂,眼?里藏着一抹歉意。
    她对顾从南的关心实在是太少。
    嘴上说着要找他,可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耽误。
    今天要不是小且,她或许还?要再?迟一段时间才能看见?他。
    再?者,这次出来的也不是南南。
    顾听?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一种,她视线落到顾疑脸上,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另一个人的灵魂。
    顾疑虚虚握了下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顾从南这种复杂的情况。
    出于不想南南知道某些事情的考虑,他特意观察了眼?顾从南的状况后,才小声道:“南南的状态很不好,心理问题太严重?了。”
    顾听?:“他现在什么情况?”
    “南南在休息。”
    顾疑补充:“他听不见。”
    见?状,顾听没有再问下去,点到为止。
    更何况现在的环境也不适合两个人交换信息,一是顾从南还?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状况。他一直以为顾疑是他的第二人格,是他分裂出来的人格。
    第二是小且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两人在这里聊天聊的太久也不好。
    最?后顾听?大致关心了下顾从南现在住在哪儿,最?近状况怎么样等相关问题,之后才回到房间。
    -
    在顾听?和顾疑出去的这段时间。
    姜且小睡了一会儿。
    不过他这一觉睡的并?不好。
    梦境断断续续,无法串联起来。
    有的是笑声,有的是哭喊,梦里最?深刻的片段是六岁那年的火光。
    一把火,烧光了他的家。
    连带着沈随铭的咒骂声,妈妈和方姨的怨恨哭喊一同葬送在那片火海当中。
    “砰——”地?一下。
    梦醒了。
    姜且突然坐起来。
    心跳重?重?落了几拍。
    半掩的窗帘透进?来几许光,桌几上的檀木香徐徐燃烧,手机在这时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7:20。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输液管不知何时被护士收走,就连姜且手背上的针也早就被拔了。
    而他睡的太沉,全程无反应。
    “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且突然坐起来,靠在床头半阖着眼?。
    他的碎发湿漉漉的贴在额角,眉心蹙起,但?很快抹平。
    “顾女士。”他看向身?侧坐在陪床上的顾听?,乖乖叫人。随后他的视线转向顾疑,正好看见?少年环抱双臂,嘴角轻轻一扯。
    “小舅舅。”
    顾疑给了他一个表情。
    姜且莫名其妙。
    下一秒,他就看见?顾听?弯腰俯身?,凑近他的眼?睛,吓得他连忙往后一躲。
    “好点了吗?”她说。
    这下面临顾听?这股,仿佛能洞察人心般眼?神的人换成了姜且。
    明明什么都没问,但?姜且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知道,所以不问。
    但?怎么可能呢?
    少年坐在病床上微微抿唇。
    被大外甥出卖了的小舅舅在后边弯眸笑。
    姜且:“好点了。”
    顾听?起身?:“那就好。”
    “刚刚问过医生了,他说你不需要住院观察。既然身?体没事了,等下我们就回家。”
    回家二字被她说的极其自然。
    姜且垂下眸,心想:她都知道了。
    他一直就知道顾女士是个不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具体表现在她从来不打听?沈宅十年前发生的事,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丝毫不问,甚至连半点好奇心也无。
    这样的表现会被旁人判定为没心没肺,但?姜且却持不一样的态度。
    他认为。
    她是在照顾他们的情绪。
    照顾他们那摇摇欲坠的自尊。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 的人。
    姜且捏紧手心。
    黑眸深处挣扎着那场火光。
    半晌,幽幽吐出一口气。
    “顾女士。”
    “你应该知道了吧。”
    姜且不自觉摩擦着手中被单,手背血管明显,“我有精神疾病。”
    “长期,我一直在吃药。”
    同样的话,对两个人说的语气和情绪也稍加不同。
    之前是陈述。
    现在他在紧张。
    姜且牙尖磨着下齿,半垂着头,不敢去看顾听?的眼?神。
    其实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顾听?的看法,明明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在乎都不要管也很好。
    可他现在……
    莫名其妙的想要再?赌一次。
    她会怎么看他?
    病房中的空气像是凝结在了一起。
    很静。
    静到只能听?到几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顾听?站直身?体,视线下垂落到少年头顶。
    黑色的发旋清晰可见?,其余碎发全部?垂在两侧,看着莫名有些乖巧。
    直到现在,顾听?才确认——姜且对她终于完完全全放下防备了。
    对于能改变命运的她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
    可对于和两只崽实实在在相处几个月的她来说,不是好事。
    他们实在是太缺爱了。
    所以只要有人能给对方,简简单单的陪伴,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他们就能放下戒备,敞开心扉。
    顾听?始终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还?不到那种程度。
    他们本不应该这么快相信她的啊。
    顾听?抿了下唇,黑眸中溅起波澜,她犹豫了下,慢慢地?抬起手。
    然后,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
    像揉小却那样,动?作轻柔又小心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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