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 太把自己当回事,却不把别人当回事。
    在宋文峰眼里,宋三郎仍然是过去那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他说两句漂亮话, 对方就得对他感恩戴德了。
    宋三郎驻足, 扫了一眼追上来的马车, 丝毫没给宋文峰面子, 语气寡淡道:“不必。”
    他看向宋文锋的眼神,就如同上次在大酒楼那次宋文峰看向他的眼神,鄙视、厌恶、嫌弃——简单说就是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出现在的同一个地方, 怕你污染我身边的空气。
    宋文峰哪里受过这种气,假笑瞬间就石化在脸上, 但他又不敢发作出来,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讪笑道:“才吃过早饭, 走走也好, 那小弟就先行一步。”
    车帘落下的一瞬间, 宋文峰再也压制不住满脸狰狞之色,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得志便猖狂的宋三郎……好好好, 猖狂的好!”
    ——就怕你不猖狂,看来爹说得很对, 像宋三郎这种文墨不通的粗鄙之人懂什么是为官之道, 捧杀他才是良策,如此, 既能攀上侍郎张大人,又能顺手把他除掉, 岂不一举两得?
    咱们走着瞧!
    自我安慰一番,宋文峰的心情才才稍稍好受了一些。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娶的女人不合自己心意,官场上又被宋三郎压着,回头儿该去大相国寺烧香求个福了。
    宋文峰心里想什么,三郎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攀上张璟这棵大树呗,有张璟在后面吊着他,三郎相信宋文峰会听话的。
    果然如宋三郎所料,今日在衙上,宋文峰一整天都在找机会同他套近乎,三郎对他套近乎的行为不冷不热,一律无视,直到快下衙时,三郎才给了他一个略为温和的眼神。
    屡屡受挫的宋文峰突然间得到一个奖励,简直受宠若惊,看向宋三郎的眼神竟然破天荒的带上了感激之色,他见宋三郎似是要倒茶,忙不迭上前替宋三郎斟上,双手递了过去“三哥。”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委屈,反而特别兴奋,想想越王勾践用了多久才让夫差对他放下戒心,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宋三郎上钩了。
    宋三郎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抬了眼皮,不满道:“以后公共场合你要叫我大人,明白吗。”
    闻言宋文峰心中暗道:果然是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处处显摆自己的官威,这是公共场合吗?屋子里统共就你我两个人,心里嘲讽,他嘴上却道:“是,大人。下官明白。”
    说这话时他倒是忘了他自己现在还不算是“下官”呢。
    宋文峰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倾,恭敬站着,就听宋三郎开口道:“你可知大相国寺后街的文玩铺子那些家比较诚信?”
    听到宋三郎要买文玩,宋文峰心中一动:不用说,眼下七夕将至,宋三这是要买东西送礼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礼是要送给谁的。
    宋文峰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套话:“不知大人要买何种文玩,是书画古籍,还是金石铜器?”
    宋三郎含糊道:“就是书画古籍那些东西。”
    宋文峰忙又问:“不知可有要求?是要买何人的书画古籍。
    宋三郎微微蹙眉,不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着顺眼就行,我只问你在何处能买到有收藏价值的真迹,那鬼市上的东西我信不过。”
    宋文峰心说你一个木匠懂个屁的鉴赏,还你看着顺眼就行,无非是不想让我知道侍郎大人的喜好而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木匠堂哥竟然还粗中有细,警惕心挺强。也是,做木匠活可不得要心细。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看我怎么套你。
    想到此,恍惚间宋文峰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宋三郎一个小木匠而已,活动圈子同侍郎大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到底是如何攀上侍郎大人的,这就说得通了,指定是同这书画古籍有关系,投其所好嘛,不难理解。
    宋三这是上次尝到甜头,这次想继续讨侍郎大人的欢心呢。
    大宋文玩收藏圈子里的铁规矩,若买主有要求,不得透露任何有关买主的信息,包括买主买了何物,若是违反,便被整个圈子除名,行业规则可以违反,行业潜规则绝不可触犯!
    所以,宋文峰自然不会让宋三郎去什么文玩铺子里买书画,他按捺住心中激动,冲三郎一拱手道:
    “三……呃,大人,何须去别家找,咱自家就有,我爹最是喜好收藏字画古籍,家中收藏不敢说丰厚,亦绝对拿得出手,三哥过去选一副就是了。”
    闻言宋三郎眯了眼,觑他一眼,道:“回头儿我去瞅瞅,有没有顺眼的。”
    宋文峰道:“都是自家人,三哥随时过来就成。”
    宋三郎:“既然都是自家人,你不会一副字画还管你三哥要钱吧?”
    舍不下孩子套不了狼,宋文峰忍着肉痛道:“都是自家兄弟。”
    宋三郎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出去吧。”
    宋文峰躬身退下,宋三郎对他越是颐指气使,他越觉得自己堪比越王,能屈能伸,心中得意。
    将宋文峰打发出去,三郎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老爹宋玉郎都收藏了些什么好东西,他得先清点清点。
    按照现代的时间来说,大夏朝的公务员早上三点到五点是早朝时间,七点到下午四点是上衙时间,三郎从八品的小官用不着早起上朝,四点便下班了,端得是比做木匠时悠闲自在。
    出来府衙,三郎溜达着去猫食店买了些新鲜小鱼儿,寸长大的溪鱼,拿回家养着,随吃随喂,还可以让小孩玩钓鱼的把戏。小鱼装在廉价的土陶罐中,可以连同陶罐一起买回去,亦可以下次买猫食时给带回来,原价回收,十分方便。
    买完猫食又顺带着去犬舍买了些肉杂碎带回去给小白狗吃。
    后日便是七夕,整个洛京城的街道已经开始装扮起来,到处都是灯笼彩带,一片繁华的人间烟火气,让人心情不免也跟着愉悦。
    西瓜已经过季,葡萄和桃子却正是最香甜的时候,三郎让人称了些一并给儿子带回去。
    刚一进院门,就听见儿子的呜呜的哭声,三郎忙快走几步绕过影壁,进院一瞧,待看到全家人都围拢着辰哥儿,三郎心猛地一紧,忙跑过去急声道:“怎么回事?”
    宋景辰在秀娘怀里抽抽搭搭,一看到他爹,可给他委屈的,嘴巴一撇,朝宋三郎张开小胳膊,“救命呀,爹,我快不行了,你再回来晚些就见不到我啦……呜呜呜……”
    宋三郎见孩子还有精神撒娇,知道问题应该不大,放下手中东西把儿子抱过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宋景辰不说,就抱着宋三郎脖子哭。
    老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忒皮,一会儿没瞧见他,拿着黄豆粒儿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儿,不小心给推得太深了,让他擤鼻涕半天都没给弄出来。”
    宋景辰呜呜呜又哭,“爹爹,我不想死呀,我害怕,你快帮我弄出来。”
    宋三郎气得想揍他,家里那么多玩具,玩什么不好,玩黄豆粒,还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这得亏没有吸进气道,否则真能要了孩子的命,眼下不是教训的时候,三郎道:“娘,我带他去医馆,晚饭你们先吃吧。”
    “快去吧,去荀大夫的儿济堂。”
    医馆离自己不远,宋三郎同秀娘抱着孩子急匆匆赶到儿济堂,天色已晚,荀大夫收拾一番正要回家,看到夫妻俩一脸急色地抱着孩子跑进来,忙放下手中东西,快步迎上来道:“孩子怎么回事?”
    “荀爷爷救命呀,我不小心把豆子掉到鼻子里去啦,爷爷快帮我弄出来吧。”宋景辰哭诉。
    “别哭,让爷爷给瞅瞅。”
    老头儿见多识广,宋景辰不是第一个往自己鼻子里塞异物的熊娃,还有往耳朵里塞的呢,都是三岁左右的小孩,说不上是啥原因,反正这个年纪的娃就喜欢干这事儿。
    这会儿三郎把孩子平放到医馆的床铺上,老头儿让人点了灯过来,微微抬起小孩的小巴,问道:“辰哥儿,告诉爷爷豆子在你那边的鼻孔里。”
    秀娘忙道:“右边鼻孔。”
    荀大夫往里瞧了瞧,果然看到一颗豆粒在鼻腔深处,遂让宋三郎把孩子扶起来,道:“塞的有些深了,须得用鼻钩给掏出来。”
    宋景辰一听要用鼻钩,紧张了,忙道:“荀爷爷,什么叫鼻钩呀?”
    老头儿笑着打开针灸包,抽出一根泛着寒光的大长针,在小孩儿眼前晃了晃,道:“就跟这针差不多,不过头儿上带个钩,辰哥儿叫过鱼钩没有?鼻钩同鱼钩差不多的。”
    “不要啊!”宋景辰扭过头去,一把抱住宋三郎哭嚷:“不要鱼钩钩我鼻子,辰哥儿不是小鱼,不喜欢被钓。”
    宋三郎抚额,小鱼也不喜欢被钓好不好。
    秀娘看见那寒光闪闪的大长针不由也瘆得慌,试探着问道:“大夫,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荀郎中冲秀娘呵呵一笑,转过头去对宋景辰道:“辰哥儿害怕鱼钩?”
    宋景辰忙用力点头:“荀爷爷,我爹爹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让我爹多给你钱,你能不能不要用钩子呀?”
    老头儿捋着胡须摇摇头,“不可,你爹爹有多少钱都不行,老夫治病是为了救人,救人却不是为了贪图人家的银子。”
    宋景辰傻眼了。
    话音一转,老头儿又道:“不过你若答应爷爷一件事,爷爷就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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