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话音落地, 施粥现场一片寂静无声。
    灾民们全都愣住了,什么情况?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竟敢同县衙门里的人作对。
    一众人的目光呆呆的望向三郎。
    粥棚里几个衙役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大胆狂徒。
    活腻歪了?
    似巴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县太爷便是土皇帝,尤其如唐兴德这般横行霸道, 行事又狠辣到无所顾忌之人, 在百姓心中更是积威深重, 他们眼里县太爷就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
    哪怕是阎王爷来了也是县太爷的官最大。
    如此, 以致于在场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宋三郎口中自称“本官”。
    虽说穿着便服,其实三郎说话操的是标准的京城腔。不说这,就他那从容不迫的泰然步伐也非寻常人能走出来的气势。
    几个衙役但凡有点脑子和见识就该掂量一下人家到底什么身份, 凭什么敢质问你,又为什么如此清楚大夏律法。
    可惜, 他们自来就行事粗鄙,依赖暴力仗势欺人,早都不带脑子习惯了,这会儿看见有人胆敢挑事找茬, 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来揍一顿再说。
    至于三郎所问朝廷规定每日施粥的份额是多少, 什么标准, 他们哪里会知道,更会不关心。县太爷说多少便是多少, 在这里县太爷就是比天还大的王法。
    几个衙役听不出京城口音,却听出三郎是外地人, 这下心里更是不怕。
    刚才拎着棍子的衙役, 剔着牙花子率先朝着三郎晃晃悠悠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威胁道:
    “呦呵, 哪里来的刁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胆敢跑来县太爷的衙门口闹事,不给你松松筋骨,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王法!”
    与此同时,不远处几个吊儿郎当的带刀衙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亦气势汹汹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做帮凶。
    跟随在宋三郎身边的几名贴身护卫迅速以犄角之势将三郎护在中间。
    锵!众护卫腰间的钢刀几乎同时出鞘,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泛出森森寒光,震慑全场。
    众衙役霍然止步,彼此面面相视,刚才的嚣张气焰倏然不见,脸上露出紧张之色,纷纷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剑拔弩张之下,一旁围观的百姓们似乎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俱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宋三郎停了一下,吐出简单干脆一个字:打。
    平静无波的语调近乎冷酷。
    宋景茂被三叔身上的气势所慑,眉心猛得一跳,感觉此刻的三叔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般杀伐果断,自信果决。
    宋景辰快要不认识自己爹爹了,大眼睛里星光熠熠,满眼崇拜地看向他爹——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丈夫当如是!
    这帮子衙役很多都是唐兴德招上来的地痞流氓,若非地痞流氓在他手下也做不下去,强占良田,奸人妻女,为培养敖犬的凶性,纵狗行凶取乐,这一桩桩一件件,便是那强盗也干不出来。
    一帮乌合之众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拿手,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朝廷侍卫对手,不多时便被揍得倒地哀嚎。
    这可给围观的百姓们开了眼,平时谁没受过这些人欺负,俱都是敢怒不敢言,现下有人替他们出了气,只恨不得大声拍掌叫好,只心里这般想,却并不敢。
    他们不敢,有人替他们敢,宋景辰拍着小手大声叫道:“打得好!本官乃是陛下亲封的爱民使,最见不得贪官恶吏欺压百姓,我命令你们给我狠狠地打!”
    本官?
    爱民使……?
    围观的百姓们被小孩一番话弄懵了。
    众人就见小孩指着刚才欺负孤儿寡母的衙役道:“尤其给我揍这个,本官最讨厌喧哗聒噪之人,你们来教他懂规矩。”
    刚才这人无缘无故打了人家小孩胳膊,致使人家唯一吃饭的碗打碎,小孩哭两声,他还拿“不得喧哗”压人家。
    宋景辰这是叫他现世报,打死你,你也不准给我叫出声来。
    说完,宋景辰又绕到一人跟前,这人可是见识到小孩刚才的厉害,对上小孩一双人畜无害的漂亮大眼睛吓得直哆嗦。
    宋景辰看着他,大眼睛眨了眨,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来,“你怕了吗?其实本爱民使这般生气,主要就是因为你,其他人都是受了你的牵连。”
    说到此处,宋景辰故意停下来,朝着护卫们一摆手,“先别打了,歇会儿,大热的天怪累的,本官心疼。”
    众护卫憋笑停手,退到一旁,宋景辰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众衙役,叹了口气,背着小手,踱着小方步道:
    “你说你们也真是的,身为衙差不比百姓们懂法,却是知法犯法,白白受人牵连挨一顿打,我都替你们冤屈得慌。”
    挨打的衙差们闻言不由怒视刚才惹事的二人。
    宋景辰又踱步来到刚才那人跟前,一副好商好量的口气:
    “这样吧,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不如这样,你若答应你一个人替他们挨揍,我就放了他们,都是衙门里的好兄弟,你也不忍心让你兄弟们替你受苦对吧?”
    这人刚才施粥时故意使坏还道德绑架可怜的娘亲,说后面一顿人因为那位娘亲打不上饭,这会儿宋景辰便也道德绑架他。
    只是这位衙差可没有那位娘亲善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景辰小脸面露为难,对着地上其他几人道:“他既然是不答应,那你们就有难同当吧。”
    说完宋景辰着身后的护卫招手,只护卫们还没动呢,地上刚才还呻吟无力的众衙役们瞬间就动了,一拥而上朝着小孩口中的罪魁祸首拳打脚踢……
    看着眼前一群狗咬狗的丑陋场面,宋三郎没说话,一路进城来的所闻所见对辰哥儿的冲击太大了,孩子需要发泄释放。
    需要释放的还有眼前被大灾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百姓们,刚才被欺负的小孩第一个带头叫好——
    哗啦,像是破冰的湖面裂开,骤然间呼啸般得叫好声响彻上空,无数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喷涌释放,麻木的人群抱头痛哭!
    宋景茂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终于明白一向稳重的三叔为何要同这帮无足轻重的小卒纠缠。
    巴县的老百姓积压了太多仇恨和不满情绪,若不释放,说不得那日爆发出来便是天大的祸事。
    三叔如此做,既得官声,又平民意。
    另,大灾之年绝不能手软,需得雷霆手段方能震慑他人,眼看就要夏播,中州之事必须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外面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自然也惊动了县衙内宅的县令唐兴德。
    唐兴德听完手下汇报,再结合中州巡抚那边给他捎来的口信,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定是皇帝特派的钦差过来了。
    唐兴德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上面钦差下来必会提前通知,好让下面做好准备迎接。
    这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非但搞突袭,还上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必是来者不善呀。
    想到自己的强硬后台,唐兴德稳了稳神,命人伺候他换上官服,带着人穿堂过院匆匆出了仪门,往大门口来迎接。
    出来大门,唐兴德正看到自家打作一团的衙役,气不打一处来,却是不敢阻止,强收起脸上的阴沉之色,忙不迭朝着宋三郎大步迎来。
    大老远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朝着三郎拱手道:“不知钦差大人大驾光临,下官唐兴德有失远迎,大人一路劳累,下官已命人收拾好上房,还请大人移步入内歇息。”
    宋三郎打量他一眼,当真是又白又胖红光满面,富态得很呢。
    宋三郎不吃他这一套,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指着下面一众灾民道:“城中的百姓们可都还饿着肚子,本官寝食难安,想请唐县令替本官解释解释这赈灾粥为何不见一粒米,难不成巴县粮仓里的米粮以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全进了那该死的贼鼠之肚?”
    顿了顿,三郎讥讽道:“当真是畜生,如此贪得无厌,也不怕撑破肚皮而死。”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当真丝毫不给唐兴德留任何情面。
    唐兴德土皇帝当惯了,哪里曾被人这般下过脸,一张老脸僵成了酱紫色,只是他再愤怒也拿宋三郎没办法。
    宋三郎不仅是皇帝亲选的钦差,还是被赐下尚方宝剑的钦差,见尚方宝剑如见皇帝本人,可以说是代皇帝本人前来赈灾,代表上帝王不可挑战的无上权威,谁敢谋害钦差?
    那可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抄家灭族的重罪!
    唐兴德的冷汗这次是真的冒出来了,他却不敢擦,只得假装听不懂宋三郎话中有话,干笑道:“大人玩笑了,粮仓中确有老鼠,不过下官已经命人全力抓捕,只是这旱情持续了几个月,受灾之人众多,粮食早就消耗一空,下官也是急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正在全力想办法。”
    说完唐兴德当着下面众百姓的面假惺惺朝着宋三郎一拜,哽咽道:“下官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却不能使百姓填饱肚子,下官失职,万死难辞其咎。”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大人来了就好了,我们巴县的百姓们有救了,下官代表我巴县的万千百姓拜谢钦差大人。”
    看着眼前下跪之人,宋景辰简直瞳孔地震!
    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你这满面红光心宽体胖的样子,你竟然敢说你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巴县的城墙加起来都没有你的脸皮更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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