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 外间起了风。
    宋景辰起身要回去,三郎站起来取了衣架上自己的披风替儿子披上,景辰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已是非常出挑,但比起父亲来, 还是要矮上多半个头, 穿起父亲的披风直接拖地了。
    宋景辰不肯穿, 要父亲自己披着, 宋三郎执意替他系上系带,道:“听话,爹再怎么着也比你小孩子家身子骨壮实。”
    宋景辰拗不过三郎, 嘟囔道:“在您眼里我永远也长不大。”宋三郎便笑。
    爷俩出来书房,院子里分外安静, 月光惨淡,廊下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摆,忽明忽灭,廊前桂花树的枯枝刷刷作响, 三郎看着走在前头为自己挡风的儿子, 怅然感慨。
    若是幼时的辰哥儿这会儿早都扒着他的大腿求抱, 抱起来还不行,得要搂紧他, 护着他,不能让鬼怪看到他脸。因为他长得这般漂亮, 万一被妖魔鬼怪惦记上可怎么办呢。
    怎么这般快就长大了呢, 好像就一夜间的事,以至于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 面对年华的老去他从未曾有半点恐慌,面对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他渐渐不再需要, 这种怅然若失无法言说。
    他正自感慨着,就见前头小孩站住道:“对了爹,刚才忘记同您说,我想学着做生意,您得给我点儿学费。”
    好吧,关键时候儿子还得是找他这个老子,三郎心里好受了些,问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宋景辰小嘴儿一张,“爹先支我一万两,不够我再找您要。”
    好儿子,真有魄力,张口就是一万两。宋三郎挑了挑眉,问他,“一下同爹要这么多,你要做什么生意?”
    宋景辰冲三郎调皮一笑,“爹,先保密,您若不放心,先支我五千两也行,等我做出点儿名堂来,您再追加。”
    儿子敢想敢干是好事,毕竟能把一万两银子花出去也是本事,一万两银子是不少,但自家赔得起,权当给儿子练胆量了。
    他倒要瞧瞧自家小子是怎么把这一万两银子给败光的。
    三郎干脆道:“你是爹的儿子,爹自然信你,明日叫账房支给你就是。”
    宋景辰知道他爹宠着他惯着他,但没想到竟然能孩奴到这种程度,一万两银子说给就给。这是什么神仙好爹!
    宋景辰大为感动,用力拥抱了他爹一下,“好爹爹,那就多谢啦。”
    一万两银子买个“好爹爹”。
    值,可真值!
    宋三郎想起宋景辰幼时左一个好爹爹,右一个好爹爹,喊得他几乎倾家当产,不得不被迫上进的事,哑然失笑。
    爷俩各回各屋,等回到屋里三郎忽然反应过来,过几天儿子不是要去华庭书院读书吗?
    他要做哪门子生意,家里差他赚那点银子,小孩子家家不是应该以学业为重吗?
    秀娘见他发呆,问了一句,“三郎愣什么神儿呢。”
    宋三郎自然不能同秀娘说一下答应给儿子五千两银子做生意之事,若无其实道:“没什么,刚才辰哥儿同我说他想学做生意,跟我这儿要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秀娘不由抬高了音量,“你给他了?”
    宋三郎点点头。
    秀娘深吸一口气——
    淡定,儿子是自己生的,男人是自己选的。
    秀娘笑了笑,“挺好,三郎可是开了个好头儿,等过些日子你儿狮子大开口管你要一万两的时候,你可得淡定,别犹豫,该出手时就出手!
    区区一万两对咱们家来说那都不算事儿,只要咱儿耍得高兴,咱们做爹娘的就心满意足,反正家里就他一个小子,万贯家产早晚都是他的,可劲儿造,咱非得造出个大夏第一败家子来给他们开开眼。
    ——三郎你说好不好?”
    宋三郎胸腔震动,哑声闷笑,秀娘气得要拧他耳朵,三郎笑着告饶。
    秀娘气恼道:“你说说你,还能不能有点儿骨气了,每次小崽子几句好话就把你哄了去,他怎么不敢来找我要?”
    三郎解释,“儿子在凉州为老百姓做的那些事不是挺好,你要信他才是。”
    秀娘反驳:“他就动动嘴出出主意,具体那些事还不都是你去安排你去做。”
    三郎:“可你要知道皇帝亦是只动动嘴之人,这世上不缺做事之人,缺的是高明的决策,事实证明我们辰哥儿的每一次决策都是对的,这份独到的眼光,即便是我个父亲亦自叹不如。
    咱儿非寻常之人,自然不能用对待寻常孩子的态度来对他,你说是与不是?”
    秀娘被三郎的话说动,嘴上却嗔道:“你就会替你儿找借口。”
    三郎:“亦是你儿。”
    ……
    宋景辰要去书院读书,这么多年历练下来秀娘想得多,觉得自家儿子应当低调些才是。
    一来她认为去读书就是去读书,比得是谁学问更好,不是去比爹了。二来,儿子本来就被三郎宠得不像话,在凉州的时候也是万众瞩目,人人都捧着他。
    现下若是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必然又像之前一样处处被捧,这样下去,孩子早晚有一天不知道他自己姓什么,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前几日张口就管他爹要一千两银子,可真是没被银子教训过,不知道没有银子的苦,半点儿不懂持家之道,不管那行。
    秀娘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便去街上给儿子买回一大堆普通衣裳,鞋子也换成普通的,什么腰上的玉佩,手上的扳指统统都给老娘摘下来,要你去读书不是要你去炫富,这些都是累赘,不利于磨练儿子心志。
    秀娘自己就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以前会觉她得自己苦,自己命不好,现在却觉那段苦日子其实是成就了现在的她,让她能接得住泼天的富贵。
    人人都道她命好,说三郎是好男人,实际上再好的男人,他首先也是个男的,不是男菩萨,男人有的那些毛病三郎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呢,一点儿毛病也没有的那都是话本子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
    就算你烧一辈子高香,他都不带下凡的。
    那时大嫂同二嫂都说三郎大度,不爱计较,处处让着她。实际上他那是大度吗?
    你什么时候见过狮虎同蚁虫计较?
    他抬抬脚就过去,不是因为太在意你,是你没资格让人家计较,跟你计较失了他的身份。
    当时真不知道就一小木匠他咋就那么傲,祖上再风光那不是也落魄了嘛,现在明白了,原来人家是心有鸿鹄之志,只是那会儿鱼困浅滩没显露出来。
    后来不就一鸣惊人了。
    还有说三郎很随意,不挑剔。可实际上他骨子里比谁都讲究挑剔,只不过他的讲究是不声不响的,他就像一个耐心的先生一样一点一点把他的讲究灌输给你,让你没脾气。
    说到底,两口子不会因为成了亲就会举案齐眉,彼此之间根本就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三郎本事大,而自己则在从小推碾子拉磨的过程中学会了耐心、朝前看,向前走,不问豆子什么时候才能成浆,走好每一步,该成的时候它自然就成了。
    秀娘不是宋三郎,在她朴素的人生经验里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若儿子一点苦不吃,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不过她倒也舍不得让宋景辰从里到外全都换,这贴身的衣裳不变,还是以往儿子习惯穿的,外面衣裳换成普通布料就行了。
    宋景辰兜里揣着他爹给的巨额银票,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日前宋三郎已经带宋景辰拜访过吴行秋吴大儒,今日正式入学。一大早宋景辰收拾妥当过来爹娘屋里,三郎叮嘱几句,让阿福陪宋景辰去书院。
    宋景辰一身装扮同自家马车不匹配,养一匹马的月银比雇四个轿夫都贵呢,寻常人家谁养得起马,便是这南州城里满大街也是坐轿的居多,乘坐马车的少,秀娘早就提前为儿子配置了小毛驴一头。
    宋景辰看着眼前自己的“新座驾”,一捂脑门儿,不忍直视。
    三郎并不认为儿子非得要吃点苦头才行,但他觉得秀娘的主意甚好,儿子这身装扮,再骑头驴,走在街上瞅他的小姑娘能减少一大半儿。
    三郎拍拍儿子的肩膀,“去吧,这头驴不错。”
    宋景辰呆了半晌,回身抱了一下他爹肩膀,作感动状,“爹,让您二老费心了,为儿子考虑的这般周到,儿子可真谢谢爹娘了。”
    说完宋景辰就悲愤上驴,“爹,我骑驴去上学了。”
    宋景郎憋笑,朝儿子摆摆手,“快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有不好面子的,宋景辰尽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记忆并不等同于切身经历,之前骑惯了高头大马现在让他骑驴,他快别扭死了。
    阿福安慰他,“少爷,咱们比上不足不下有余,您看这街上还有许多人没有驴骑呢。”
    宋景辰拿眼斜他,“所以呢,你家少爷就应该知足常乐对吧。”
    阿福嘿嘿一乐,“少爷想通了就好。”
    宋景辰气得拿脚尖儿点他,阿福稳稳托住他脚,“少爷您小心别摔着。”
    宋景辰在心里翻个白眼儿,他就知道他爹不可能随便安排个人给他当小厮,阿福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功夫在身呢。
    很快主仆二人到了鼓楼长街,宋景辰想提前下驴,让阿福把驴牵回去,阿福不肯,说是夫人要他把少爷送到书院门口。
    宋景辰咬牙,掏出一锭银子来,“封口费。” 阿福不为所动,“少爷,小的已经收了夫人的。”
    宋景辰抹了下眼皮:“我娘给了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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