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云销雨霁, 好像是昨夜的闷雷骤雨只是一场梦境。
    闻吟雪醒来的时候,天气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营帐周围一夜借着这场雨,长出了?不少植被,好像有些是春笋, 一夜就冒了?尖。
    闻吟雪转了?转, 想到?了?怀竹,问?楚珣道:“之前还没问?你,你让怀竹去领什么罚?”
    楚珣没看她,只道:“没什么。”
    他?不说闻吟雪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看向他?道:“吩咐都是我?下的, 你为什么要罚怀竹。而且他?一直都很尽心尽力地保护我?,就算是没有功劳, 那也要苦劳, 你怎么说罚就罚。”
    闻吟雪说到?这里, 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把他?放回来?”
    楚珣垂着眼看她一眼,“你很关心他??”
    闻吟雪想点?头, 感觉到?楚珣微妙的情绪以后, 她就像是顺着毛一样道:“也不算吧。我?还是比较关心你。”
    “……”
    楚珣视线收回,语气平和, “过几天吧。”
    闻吟雪随手给他?拿了?个蜜饯,递给他?, 楚珣却又没有接。
    用眼神?示意她送到?他?嘴边。
    闻吟雪问?道:“你没手吗?”
    楚珣点?头:“刚断。”
    好吧。
    闻吟雪不情不愿地送到?他?唇边, 指尖才刚刚靠近的时候, 他?呼出的热气一瞬间就笼罩在她的指尖上。
    潮热,好像是温水里溯游的藤蔓。
    极其温柔地触碰着肌肤, 从?未预知的触感细腻而又转瞬即逝。
    她想收回去的时候,楚珣接过她手中的蜜饯,尝了?一口?。
    这种用蜜汁腌制的杏脯是用当季现采岭南杏果做的,是上供之物,除了?一些赏赐给宫眷以外,剩下的都用来做了?果脯。
    每一道工序都很讲究,甜酸适宜。
    闻吟雪看着楚珣,凑近问?道:“怎么样。甜吗?”
    楚珣回道:“还行。”
    “什么叫还行?”闻吟雪道,“你每天都要喝药,我?怕你觉得苦,特意拿过来给你压苦味的呢。”
    楚珣手指撑着下颔,“你还挺关心我?。”
    “那当然。”闻吟雪找了?个地方坐下,“和离和守寡不一样的好吗,和离还好说,顶多就是什么劳燕飞分感情不睦。但你要是死了?,说不定
    别人都要说我?克你,说我?八字硬把你给克死了?之类的话?。”
    “守寡?”楚珣语气咬重了?下,“这不也挺方便你的。”
    闻吟雪没听懂,但总感觉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可能又是突发脑疾了?吧。
    她难得好脾气地问?道:“哪里方便我?了??”
    楚珣语气淡淡:“你若是守寡了?,到?时候我?留下来的钱财,你还可以拿来包养清倌。”
    “……”
    楚珣又道:“这笔钱数目不小,就算是尽情挥霍也足够了?,这样大的手笔,到?时候上京城的头牌还不是随便你点??”
    “……”
    楚珣看了?看她带上手腕的镯子,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闻大小姐一下。就算是你点?的清倌再?怎么讨好你,这个也不能随意送出去,这镯子是我?外祖母传下来的,你还得靠这个来继承我?的遗产。”
    他?这是,什么意思。
    闻吟雪虽然感觉她好像有这么想过,但是她也只是想想,楚珣怎么能洞悉她的想法。
    难道她说过类似的梦话?吗。
    闻吟雪眨了?眨眼,“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
    片刻的沉寂后。
    “我?说,”楚珣靠近了?点?,“其实你也没必要浪费银钱。”
    这回闻吟雪是真的有点?没听懂。
    她蜷长的眼睫微微抬起,看向楚珣。
    “与其还要等我?死,不如?,先来点?我?。”楚珣看向她,“他?们会的,我?也挺会的。”
    他?说着,又抛下一句:
    “而且,我?还不要银子。”
    像是某种利诱。
    说不出来的勾人。
    这种时候,闻吟雪总是不免想起来从?前他?们还未成婚与楚珣见面的时候。
    虽然不能说是不共戴天吧。
    至少也能说得上是剑拔弩张。
    回溯从?前的时候,闻吟雪想到?他?们还在岷州,她与楚珣的种种交涉。
    然后突然想起来,在他?离开岷州时的一件小事。
    长熙二十四年。
    岷州多雨,楚珣前来的那段时间,正恰逢岷州的雨季。
    楚珣来得悄无声息,但是走得却很有些动静,州牧知晓这位暗中前来调查案件的乃是今上视如?己出的外甥,几乎是谄媚得恨不得把这位捧在掌心上。
    楚珣带着圣命前来彻查岷州乃至淄州境地内有商贾勾结官吏的事情,在当地可谓权势滔天。
    他?在当地待了?十数日,连带着查出数位淄州官吏官官相护,和富商同流合污的事情,连带着抄家数户,让数位从?前位高权重的官吏都锒铛入狱。
    闻吟雪也是后来才知道楚珣前来岷州查的居然是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
    而且被他?查处的其中一位豪绅,还是曾经那位前来求娶她的富商。
    自外翁被封将后,那位豪绅就已经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章老将军把从?前的事情旧事重提,把他?从?柔软的榻上拎起来,惴惴不安了?许久,却没想到?前来收拾他?的人,却是楚珣。
    那位在上京城也是无人敢于招惹、目中无人的小侯爷。
    让整个岷州以及下面的乡镇都掀起了?一阵巨浪,一时间境内的官吏人人自危,生?怕祸及自己。
    楚珣为了?这件事,在岷州停留了?数日。
    离开的时候,州牧为了?以表示自己的重视,特意为这位上京来的世子爷准备了?一场极为庞大的践行宴。
    大概此番也是存了?点?心思,为了?把自己的亲眷也塞进来,还特意把全岷州的世家贵女也叫上了?。
    闻吟雪当时原本想告病不去,毕竟以她外翁如?今的地位,即便是岷州州牧,也不敢对她怠慢分毫。
    况且州牧的心思已经昭然,她过去了?反而是扰人,虽然她与楚珣有过节,但是旁人又不知道,如?此前来践行宴,说不定别人还觉得她对楚珣有心思。
    本来都已经这么决定了?,但是事到?临头,她又有点?后悔。
    因为。
    她想到?自己打了?楚珣一顿的事情。
    楚珣这样的身份,但凡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她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往大了?定罪,说不定就是蔑视皇室,这是谁都担待不起的大罪。
    思来想去,还不如?前去一探究竟。
    闻吟雪这么想着,赶紧梳妆,叫了?春桃陪着自己一起前去州牧府。
    那日的州牧府出奇的热闹,绿云扰扰,云鬓香肩,几乎每一位前来的世家贵女们都是盛装打扮,彼此都在交谈着什么。
    也有些贵女目光逡巡,大概是在找谁。
    大概是没有看到?闻吟雪,都有些放心下来。
    闻吟雪头戴幂笠,身上的衣物只是随手找了?件的素色绢裙,看上去清淡至极,在人群中倒是一点?都不显眼。
    她匆匆避开人群,在大多数的人都进去的时候,才掀起幂笠,给门人看了?下自己的帖子,走进州牧府。
    春桃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我?们怎么……”
    闻吟雪连忙道:“噤声。”
    闻吟雪看了?看她。
    春桃是她的贴身侍女,岷州不少人都曾经认识春桃,现在跟着她,多半都能认出来闻吟雪。
    闻吟雪道:“我?没事,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吧。”
    闻吟雪只是想趁着旁人都已经入座,看看场中的情形,她靠着假山掩藏身形的时候,身后却被人拍了?下。
    本来就天色已晚,庭榭之中除了?偶尔走过的侍女,都没有其他?人。
    闻吟雪心下一惊,脑中突然想到?从?前看过的很多志怪故事。
    比如?,不要在深更半夜应有人喊你的名字。
    她脑中思绪繁多,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恰好对上一双微微上扬的瞳仁。
    稠丽而又漂亮,在此时晦暗的光景下,犹如?莹莹玉石。
    清冽的遐草香味伴随着他?的到?来而笼罩这个春夜。
    来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居然是本来应该在堂中的楚珣。
    出现在了?外面冷清的月色之下。
    与她四目相对。
    楚珣说话?就带着似有若无地讥诮意味,“深更半夜,偷偷摸摸。”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闻大小姐,不要告诉我?,现在也有人在外私会,你不敢让人发觉。”
    “……”
    闻吟雪抬起头,“楚小侯爷怎么知道没有?”
    “哦?”楚珣抬眼看向周围空荡荡的庭院,“恕我?眼拙。”
    “我?原本在这里看鱼,楚小侯爷却突然出现,现在你我?孤男寡女,谁知道被旁人发现会怎么想。”
    楚珣若有所思,“所以,闻大小姐的意思是,私会的人,就是我?们?”
    他?的尾音在最后两个字上稍微重了?点?,说不上来的懒散。
    闻吟雪有点?苦恼道:“显然,我?也不想这么想。但是楚小侯爷这样,会让我?有点?为难呢。”
    “为难?”楚珣语气懒散,“谁知道你是不是求之不得。”
    “……”
    闻吟雪道:“我?好像说了?我?在看鱼。”
    楚珣挑了?下眉。
    他?下颔微抬,示意闻吟雪往池塘里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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