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姨娘并不是世家女。
    当年乱世,申屠家明明看好当今的这位皇帝,一心想要搭上这条大船,却还要故意摆出一副高姿态,暗示当今皇帝必须空出正妻之位,才纡尊降贵把女儿嫁过来。
    所以世家不可能真把自家女孩送人做妾。
    但木姨娘确实又和世家有一些关系。
    申屠家曾有一位庶出的姑奶奶——从辈分上来说,这位姑奶奶是宫中申屠贵妃的姑姑,不过申屠贵妃是嫡脉,姑奶奶是庶枝——嫁给了一位前朝的陈姓官员,生儿育女后,陈家又嫁了一位庶女到木家。木姨娘就是这位庶女嫁去木家后生下的女儿。
    木姨娘的亲爹自幼体弱多病,实在吃不了科举的苦头,但他在绘画方面着实有些天赋。像这样的人,如果有幸生活在太平盛世,那么说不得能凭一手丹青在文人清流中赢得一席之地。但他偏偏生活在乱世,护不住家,自己身体也不行,就早逝了。
    木姨娘名义上是那位申屠家姑奶奶的外孙女,父亲病逝后,说是那位姑奶奶怜悯外孙女生活不易,就接了她和她母亲回陈家居住。之后,她一直都生活在陈家。
    再之后,大约是三年前,木姨娘又被送到先侯爷詹水根身边为妾。
    万商之前简单了解过后院姨娘们的身世背景,知道木姨娘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一些人才,也听说木父生前似乎在画坛略有一些薄名。但更多的就不知道了。这次还是被乌嬷嬷提醒,才知道木姨娘竟然是申屠家某一位出嫁的姑奶奶的外孙女。
    万商把其中的关系捋了一遍:“木姨娘的亲娘是庶女,也就是说木姨娘的亲娘并不是申屠家那位姑奶奶生的。木姨娘身上其实并没有流着世家的血,对吧?”时人讲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木姨娘的亲娘是庶出,她随了亲娘的美貌,难怪漂亮成这样!
    乌嬷嬷道:“从血缘上来说确实如此。但从礼法上来说,她与世家关系不算远。”
    万商摇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从礼法上来说,大家都更看重父系那一脉。木姨娘首先是木家的女儿,其次是陈家的外孙女。申屠家且在这里头排不上号呢!”
    乌嬷嬷却也摇头:“太夫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大家结亲时主要看孩子父亲的身份地位,父亲地位越高,外人越不会在意孩子的嫡庶。尤其是娶媳妇时,除非是娶宗妇过门,否则一般不会细究其生母是谁。但是这个陈家,自打娶了申屠家的姑奶奶,就不能被等闲视之了。很多事情看似是陈家做的,和申屠家无关。但背后呢?谁知道背后的利益是怎么牵扯的呢?
    因为近亲不结亲那事,邬嬷嬷前两天正大光明地往宫里递了消息。名义上是出门找以前的老关系套交情去了,其实还是递了密折给皇上,但为了不显突兀,她也确实找老关系聊了些别的,然后就从宫人老伙计那里知道了一件刚闹腾出来的新鲜事。
    “听说陈家早十年就从族里挑了漂亮女孩,都养在陈府。那些女孩的身世没啥问题,确确实实都是陈家的族人,只是有些人血缘已经很远了。”乌嬷嬷撇了撇嘴。前朝有皇商在家里养好多女儿,那些女儿大多是来历不清白的,陈家倒是没这么龌龊。
    陈家养的这些女孩儿,身份不算特别高,毕竟她们只是陈家的旁系族人。
    但又不是特别低,好歹她们身上也担着一个陈姓。
    除了陈家的姑娘,自然还有像木姨娘这种不姓陈但也和陈家有关的表姑娘。
    姑娘们养大了,不教她们看账理家,只教些琴棋书画的淘气事儿,然后眼看着天下将定,大家在新朝的身份地位差不多能确定下来了,陈家从四五年前开始陆陆续续、不声不响地把姑娘们送去别人府里。姑娘们年龄各不相同,并不是一批送的。四五年前那会儿的天下局势在有识之士眼中是明棋,但很多人被时代洪流裹挟着陷在其中,他们自己并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地位。好比说先侯爷詹水根在三年前的某次宴会上机缘巧合得了美妾,他哪里能想到那是因为陈家赌天下太平后他会是个实权侯爷?
    反正在那些年里,陈家的这番举动始终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为何现在又被发现了呢?
    好多跟着皇上起事的武勋,出身其实都一般,就是群大老粗。比如说詹水根,可能最开始连字都不识几个。在乱世打天下时,这些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可现在天下太平了啊,功也封了,赏也受了,完全就是享受成果的时候了,他们心思也浮动了。
    人性贪婪,人们总会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没钱时想着能吃饱饭就行。成了武勋后,却又看自己一身土味不顺眼了,开始向往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致生活。恰好呢,家里有这么一个妾,懂琴棋书画,又懂外头那些喝茶品茗的讲究,这正好是大老粗武勋们如今出门交际时最为欠缺的。
    要是这个爱妾出身青楼,男人其实也不会多加珍惜,潜意识里总会低看她们一等。但陈家送来的女孩儿,都是好人家的女儿。陈家在前朝是大官,乱世时虽然沉寂了足足一代人,但现在天下太平,陈家又该冒头了。这样人家的女孩,是不是精贵?
    换你是武勋,是不是又对这位爱妾看重了几分?
    然后,正好就有这么一家子,男人出身边城军,妻子当年也是娶的门当户对的边城军家的女儿。现在这家男人封了伯爵,忽然发现妻子什么都不懂。家里办了场宴会,结果宴会上闹了大笑话。男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提议让妾侍帮着一起管家。
    这个妾侍就是陈家女。
    如果这家的妻子性情软弱些,可能这事悄无声息就过去了。
    偏妻子是边成军出来的,乱世时能提刀纵马,现在太平了,她确实有好些不懂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宴会上该摆什么样的花,但她却知道一点,只要今日把管家权让了,日后是不是要一退再退把儿女们的利益都让出去?她直接跑宫里找皇后哭诉了。
    她找对人了。
    如果皇上登基后,没有把吴皇后的正妻之位还回来,而是立了申屠女为后,那吴皇后的处境与这个妻子多像啊。吴皇后倒是从来没有怪过皇上,只怪申屠家贪婪。
    乌嬷嬷的老姐妹们如今都在皇后面前伺候,天然站皇后的立场。
    见武勋妻子的掌家权差点旁落,而差点接了这份权的又是陈家女,同时还有那么多陈家女存在,那么不管陈家背后是不是申屠家,反正在皇后这一派系的人看来,肯定都和申屠家脱不开关系。
    申屠家究竟想做什么?想通过妾侍来拿捏武勋,从而分化武勋与皇后一脉的同盟?老姐妹特意提醒乌嬷嬷,帮你现主子盯着些,看后院里是不是也藏着别家的美人蛇。木姨娘的身世并不隐秘,不被注意时还好,一有人注意,这不就被查出来了吗。
    在乌嬷嬷看来,木姨娘和那些个姓陈的姨娘都是一样的,是不安定的因素。
    万商认真听完了乌嬷嬷的话,想了想说:“嬷嬷,我知道你一心为我。今天提醒的这个事呢,提醒得很对。你若是不说,我自己想不到那一层去;等到出事,那就太晚了。”她这话说得真心。照陈家送了那么多妾来看,木姨娘那边确实需要注意下。
    陈家送妾肯定怀着某种目的。他们在四五年前就精准瞄住了新朝开国后的这些武勋——肯定也有瞄空的瞄错的,但能瞄住一个是一个——这背后的图谋绝对不小。
    但万商又说:“我们却没必要去对付木姨娘。一个呢,她今年才多少岁?不到二十吧?就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陈家才养她十来年,詹府日后至少要养她四五个十来年,哪怕陈家给她灌输了一些不好的想法,我们未必不能帮她扭转回来。再一个,她还生养了小四。如果陈家及背后的势力真有利用她的打算,难道他们会放过她生下来的小四?哪怕只是为了小四,我们也要想办法帮木姨娘彻底断了陈家对她的控制。”
    饶是乌嬷嬷自认足够了解万商的为人,还是想不到太夫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内宅里头的事,自古都是女人对付女人,再高明一些的就是女人利用男人来对付女人。木姨娘这个身世,搁一般人家里,如果是主母慈悲的,不会要木姨娘的命,只会打发她去寺庙里苦修,或者干脆发配去庄子上,再给小四找个身世格外清白的养母,这就彻底解决了。只要一家之主的男人不糊涂,那么每个主母都有这样的权力。
    太夫人却说,要帮木姨娘断了陈家对她的控制。
    听听这话,“控制”!
    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太夫人的态度。她理解木姨娘的身不由己。
    乌嬷嬷哑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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