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一段路,杜秋就急着要下来,对叶春彦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吧?不是丧失理智才打了他,而是要逼我在你和他之间做选择。现在闹成这样,我就更应该和你走了,对吗?”
    叶春彦直视着她,道:“对。”
    “你自己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不等他挽回,她已经甩开他快步走了,因为扭伤的地方还没好透,依旧是一瘸一拐。她打电话让小谢速来,上了车便让她开去墓园,她母亲安葬的地方。
    临下车时,天边已经翻滚起来乌云,隐约有雷声轰隆。小谢劝道:“要下雨了,老板你要不要等一会儿再下车?”
    杜秋恼起来,对她嚷道:“现在连你也要和我对着干了吗?”
    小谢自是不敢搭腔,就近停车放她下来,又拿着伞追在后面。她却执意不要她陪,“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下车,在碑林里穿行,墓碑上的小像一样有带笑女人的脸,她却愁容满面,生与死的界限模糊。她到母亲的墓前,看着她的面目也陌生。再过几年,她就要到母亲过世的年纪了。
    对母亲的记忆早就模糊,成了一道浮影,虚飘飘落不到实处。可母亲终究是母亲,只是望着就生出一层慰藉。
    杜秋蹲在坟前哭诉道:“妈,我好累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天阴着。两旁灌木绿得惆怅,连绵不断的叶子像是阴影。墓园的地面倾斜向上,坡度不大。她一蹲下,却被四面八方的墓碑包围着。
    又是一道惊雷,她清醒过来,抹了眼泪起身,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你以后要是有犹豫不定的时候,就记住,向前走,只顾着自己,谁都不要管。”
    医院里的墙壁纯白,肃杀中暗藏了一个秘密。她曾发誓绝不与外人说,或许是误解了母亲的心意,不然她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杜秋走出墓园,等小谢来接。脚边忽然落下一只鸟。她朝它招手,带着笑,满心怜爱,觉得是冥冥中是母亲给她的一种启示。鸟却怕人,一擦身飞走了,落在不远处,蹦哒了两下,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一只野猫,一口咬断它的喉咙。
    她也看傻了眼,愣着没动作。猫也不吃那只鸟,只是用爪子拨弄着尸体。单纯为了玩,一种弱肉强食的趣味。
    她走近几步,猫立刻撇下死鸟跑开,扭头回望了一眼,才又飞快躲回草丛里。地上的血还没干透。她冷冷看一会儿,就笑了。
    雨终于下起来。她纵身走进雨里,信步而行,浇得满身狼狈,心中却陡然一松。等车来,她先给小谢道歉,“不好意思,刚才话说重了,别放在心上。”再又一身是水坐进车里,她留消息给王秘书,道:“今天参会的有哪些人?你弄份名单给我,记得要偷偷做。”
    杜秋回家时,叶春彦正急着要去找她,还来不及放下伞,就立刻去给她拿衣服,“你淋了雨?快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掉,会着凉的。”
    她推开他的手,不要他帮忙,只是叫来人拿点风油精擦擦,在外面待的久了,腿上让蚊子咬了一串。她木愣愣的,漠然的一张脸,声音又微微发颤,“我有话要问你。进去说。”
    房子进外间,关上走廊相通的那扇门,旁边就是游泳池。她问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或许应该这么说,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以至于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怀疑我。”
    “我只是很担心你。许多事再发展下来就不可收拾了。”
    “别那么悲观,你知道些什么?”
    他迟疑,终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爸来找过我。我妈还留着他的名片,所以我知道是那个人。能在银座花钱的不会是穷人,他是家冶炼公司的社长。家里一团糟,来问我要不要继承些遗产。一看就很麻烦,我拒绝了。去年企业已经宣布破产了,就是亡于内斗,兄弟间暗算,父子对薄公堂。”
    “那你就是看不起我。拿这样的人和我比。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真心对待你们,可你们每个人都恨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爸爸从来没有在意过我,时青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连你也要离开我。”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错的。”
    “那你也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对的。”她转过头,轻笑一声,“既然我们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了, 勉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现在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跃跳进泳池里,不挣扎,水立刻没过她的头。叶春彦惊愕失色,立刻跳下去抱她。又是一阵撕打,他总算拉着她爬上去,都呛了好几口水。他先把她扶起,再撑到一旁去咳嗽。
    “你做什么?要我感谢你吗?”杜秋泪眼微红,扭身就要走。
    叶春彦去拉她,依旧是拉不住,追在后面道:“你不要这样啊,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让自己这么痛苦。这不是你的错啊。”
    “那这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遇事逃避,是我自命清高。是我既没办法全心全意支持你,也没办法帮你摆脱这个局面。”
    很重的一声响,膝盖敲在瓷砖上,杜秋扭头一看,叶春彦已经跪在她身后了,哽咽道:“我一开始没有对你磕头认错,现在我补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杜秋立刻回身去扶他,他却不要她扶。“春彦,求你不要这样,你有话好好说,先站起来啊。孩子在家里啊,别让她看见了。”她一并跪在他身边,也仰头默默落泪。 ”你想我怎么样?你站起来啊,我都答应你。”
    “我想求你原谅自己,原谅你爸对你的不公平,原谅夏文卿对你的算计,原谅你妹妹对你的背叛,原谅我不能一直站在你这边。原谅所有事,忘了这一切。我们可以像林怀孝一样,离开这里,去过平静的生活,趁现在还来得及。算我求你的。”
    “我求你不要再走你爸的老路了。权力攀登的路是没有止境的。你一旦踏上去,退出那天就是你一败涂地的时候。”
    他仰起头来,一滴泪慢慢划过面颊,晶亮如星。
    “你站起来,春彦,不要再为我哭了。我们婚礼那天你也流泪了,对吗?那一刻我就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
    “一家人能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我就很幸福了。”
    “不,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错开眼神,泪也簌簌而下,滴落在手背上发烫。
    她抓着他的手,道: “我想让你比所有人都过得好,再没有人敢对你有异议 。 还有汤君,既然你在意她,那她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让她怕我,我想让她尊敬我,她要拥有谁也夺不走的快乐。我不要她重走我们的老路。”
    “我们能真心相爱,对我来说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们立刻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愿意为你放下的。”
    她抬手为他拭泪,他倒抽一口冷气,匆忙别过头,忽然泪流满脸,急急推开她,道:“别碰我!”
    “怎么了?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你怎么哭这么厉害。”
    叶春彦仰着脸,止不住眼泪,又哭又笑,道:“是你的手,碰过风油精,记得去洗啊!”
    “都沾了水了,怎么可能?”她将信将疑,拿手指摸了摸 ,起先还不觉,刚要嘲笑他太娇贵,紧接着也捂着脸哀嚎。
    事后杜秋把保姆叫来,问她道:“听说这个风油精是你带来的,什么牌子的?”
    保姆颇一得意,向她邀功,道:“对啊,我们老家的一个牌子,这里买不到,效果特好。我就带过来了。 ”
    “确实挺好的。不过下次还是不用再带了,有点辣。你自己也记得别碰在脸上。”她一指沙发上的叶春彦。他正仰头望着天花板,手上拿冰袋压着眼睛。
    杜秋领着叶春彦上门道歉了,态度极恳切,措辞极谦卑。她把所有的责任往身上揽,也愿意背下供应商的黑锅。杜守拙自是不方便再追究了,只催着市场部抓紧出一份通告,必要时发出去平息众怒。这件事如今还在压热度,视频删了又放,放了又删,于是但到真正兜不住底,也就是眼前的事,必然熬不过这周。
    杜守拙把叶春彦叫上去单独谈,倒了杯茶请他喝。叶春彦也不推辞,端着杯子坐在他对面。
    “出去以后,她就全靠你照顾了。要是有什么麻烦,不要拉不下脸,随时和我说。”杜守拙感叹道:“唉,她到底还是为情所困,竟然为了你全放弃了。女人啊,到底是把爱情看得很重要的。”
    “你真的这么想?”
    “什么意思?她可是特意找我求情,说愿意走,让我别追究你。我也就不怪你上次冒犯我的事。”
    叶春彦瞪他一眼,忿然作色,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杯碟尽落,茶水淅淅沥沥淌了一地。杜守拙弄不懂他突然发作,顿时倒又不敢动弹了。
    “你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在装傻?” 他一脚踩在茶几的横档上,随手把杯里的茶往地上一泼,俯下身去,居高临下道:“我对你们家的恩情,你就是跪下来磕头谢我都是应该的。”
    “你疯啦?在说什么啊?”
    “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女儿。你既然用父亲的身份压她,她就不能用姐姐的身份管教她弟弟吗?现在你一点亲情都不讲,在家里只有上下从属,以后她也会这么对你的。 杜秋要是不走,再留他们斗下去,你就要家破人亡,成为最出名的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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