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全齐了,所以菜提早端上来。餐桌上每把椅子都坐着人,每个人都想着这兴许是最后一次同桌吃饭,暗自遗憾。
    无边无际说了些闲话,菜又丰盛,拿来当话题夸了几番。杜守拙舍不得汤君,道:“其实你们带着孩子一起走,也不用这么着急,她去了国外,不一定会习惯,可以再等上半年。”
    叶春彦打断道:“我问过她的意见了,只要跟着我们在一起,她都很高兴。”
    “其实你们也可以定期回来,坐飞机也方便,隔几个月回来看看吧。”
    “再说吧。”
    杜守拙摇摇头,不再勉强,道:“过去我对你是有很多严苛的地方,我这两天也想过了,可能是我没考虑周全。你也别放在心上。”
    他起身,颇郑重朝杜秋一举杯,道:“爸爸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爸,别这样了,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杜秋笑笑,敷衍着抿了一口酒。
    “喝点汤吧,特意让厨房为你熬的。我也想过了,你的人虽然不在公司,但是职务我还是为你保留的。虽然你手里有股份,但总这样也方便你过段时间想通了再回来。”
    夏文卿插话道:“其实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等你的病好一点,要个孩子也没问题。”
    “什么病啊?”
    “子宫肌瘤啊,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良性肿瘤,除了不方便怀孕,其他的事倒也不严重。”
    “我怎么不知道?”
    杜秋道:“是我之前没告诉你们,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文卿知道,估计是小妹报的信。”她斜了杜时青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这个多嘴的小孩,就是还在怪我拆散了你和你的小男友。好啦,我们算是扯平了。”
    她的姿态轻飘飘的,倒也不是多生气,像是一早就知情了。只是抬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面颊。
    杜守拙满腹疑问,但见场合不对,也就按耐下去,没有再追问。
    夏文卿举杯,笑盈盈道:“不说这个话题了,说个好消息。我要和狄梦云订婚了,我想过几天正式来带她回家。我妈已经同意了,顺利的话,年底可以结婚。说不定我们的孩子要比表姐和表姐夫早。那到时候辈分就好玩了。”
    叶春彦淡淡道:“噢,挺好的。恭喜你。”
    杜守拙道:“既然你要结婚了,那也不适合再住在这里了。东面有套房子,你要不去看看合不合适,干脆给你当婚房。”夏文卿正要道谢,他又转而朝杜秋一昂首,道:“去谢谢你表姐吧,是她一直为你着想。”
    杜秋立刻道:“没事的,你喜欢就好,可惜就是没时间装修了。”
    又是推杯换盏一阵客套,叶春彦却起了疑心,杜秋再宽容大量也不至于做这种人情。仔细想来,她是同意的太快了。因为是顺了他的心意,他也少了戒心,一味沉浸在憧憬里。这几日她又总是不着家,说是做工作上的交接,但总透着古怪。
    她是真的愿意走吗?或又是一招以退为进?
    手一动,就撞倒了杜秋摆在桌沿的杯子,红酒洒了汤君半身,杯子砸碎在她脚边。汤君吓得跳起来,抱怨口吻嚷了声爸爸。
    一桌人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夏文卿道:“别让她乱动,踩到玻璃就不好了。”
    叶春彦弯腰去捡玻璃碎片,不留神,手上又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淌满衣摆。杜秋立刻捧起他的手,拿毛巾按住伤口,道:“你今天怎么了?恍恍惚惚的,快去包扎一下。”她急着叫人拿医药箱,夏文卿则赶忙把孩子揣起,抱上楼。
    绑了两圈纱布,隐约还有血迹渗出来,伤口着实不浅。叶春彦推说没事,一桌人却七嘴八舌提议要送他去医院。杜秋神色凝重着不说话,像是猜到了什么。因为主菜还没上,杜守拙又催促起厨房,让他吃两口垫一下再走。
    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佣人去应门,回来通报道:“是警察。”
    一高一矮两名警察径直入内,便道:“夏文卿先生在吗?现在有一桩职务侵占案,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说罢便要拉人,夏文卿来不及辩解,只来得及对杜秋嚷出一句,道:“你待我可真好啊。”
    杜秋一脸茫然着装傻,等他被带走后,才道:“我知道你决心是有的,野心是有的,狠心也是有的。可惜你没有脑子。我劝过你走了,你自找的。”
    所有人一时都愣在当场。缓过劲来,杜守拙立刻责问杜秋 ,道:“你对你弟弟做了什么?”
    杜时青插嘴道:“什么弟弟,不是表弟吗?怎么回事?”
    “对,夏文卿是我的亲弟弟,他是我们的爸趁着妈生病的时候,背着她搞出来的东西。”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职务侵占啊。你没听到吗?东山资本假意减持,引他上当,他为了买他们手里的股份,动了公司的钱。动就动了,可惜他真以为财务部都是自己的人,活该被举报了。”
    杜秋笑着一耸肩,道:“其实进去了不错,朱明思还没放出来呢。他们要是关一起,能叙叙旧。”
    “你怎么能对他下狠手?”
    “你先对我下狠手的。你阻碍我的事业,破坏我的婚姻,贬低我的能力。我现在只是小小对付一下你的私生子,你就和我翻脸?”杜秋冷笑着,拿起叶春彦的杯子,把残酒饮尽,恨恨把杯子摔到一边。
    “既然知道夏文卿的身份,为什么要让我照顾他?既然知道我对春彦的感情,为什么要逼我和他生分?连我的狗,你都要送给别人去养。是不是看到我痛苦,你比任何人都开心?是不是作践我,你比任何人都得意?”
    “那都是一些小事,我不是刻意要让你难过。”
    杜秋慢条斯理鼓起掌来,一下两下,厄运来回踱步的回响。“说的好,说的对,夏文卿的事也是小事。我咨询过律师了,他只要被判刑,不会少于二十年的。我想你也不会太难过的。还有,别急着出手去救他,先想想怎么应付股东们吧。”
    “他是你亲弟弟啊!”
    “那我作为姐姐,更有资格管教他了。”
    “你一定要把这个家拆散才满意吗?”
    “这个家早就散了,在夏文卿出生的那一天,在我妈死的那一天,就散了。我之前每天都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家拼起来了。是我太傻了,已经碎掉的东西,再怎么拼,裂缝都在那里。我已经不想再被无所谓的东西拖累了。”
    说到动情处,杜秋眼中含泪笑了起来。汤君换了衣服要下楼来,却听到他们争吵,吓得不敢动弹。杜秋回头,有片刻,她想露出往日对孩子的亲切面孔,却也做不到了。
    叶春彦立刻抱去她回房,“别听了,快回去。”他把女儿反锁在房间里,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望着底下的一幕。他漠不关心的眼睛是干涩冰凉的,怒气烧灼尽仅剩的泪。
    他们遥遥对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心灰意冷。
    杜守拙气得站不住,抚着胸口往椅子走去。杜时青连忙过去扶他。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示威般地举起来,道:“你别高兴的太早。钱是我的,公司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我明天就写遗嘱,全部分给你妹妹。”
    “那很好啊,我为她高兴。不过我怕你后悔,毕竟她是我妹妹,不是你女儿。”杜秋笑着一挑眉。
    “你说什么?”
    “很奇怪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怀疑过吗?我和文卿都有一处地方像你,只有时青,完全不像。我妈怀她的时候,你整天在公司里,你真的觉得她是你的孩子?”
    “你怎么敢这么说,不准你这么侮辱你妈。”
    “是妈临终前告诉我的。最后关头,她为什么只叫我进去,却不叫你。因为她不想见你,她恨透你了。她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她的青春,她的幸福,甚至她的命,都为了这个家牺牲了。”
    “你呢?你和她妹妹在一起了。妈在病床上哭着对我说,她很后悔,再来一次她绝不要这么过。不过她也报复了你,也不算不甘心。你真以为你背着她有个私生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同意把文卿接到家里的时候,你觉得她是什么感受?”
    “我让你别说了!”
    “你管不了我!你觉得我毁了夏文卿。不,是你毁了他。“他是我亲弟弟啊!他竟然和我告白说喜欢我,要和我私奔。你让我怎么回答他?你让我怎么办?我精神崩溃了,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是你造的孽!”
    杜秋凄楚笑着,继续道:“你以为他不恨你吗?夏文卿今天告诉我,等他继承了公司,可以和我合作,条件是将来把你送去养老院,到死都不把你放出来。”
    杜守拙面无人色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杜时青哭着扑到杜秋面前,泣不成声,“姐,你别生气了,不要说气话了。都是我不好。”
    “不是气话,你可以去做鉴定。这个家里只有我和你有血缘。你和那两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秋轻柔抚了抚她的面颊, “ 怎么了?现在知道怕了?你和夏文卿,狄梦云串通一气背叛我的时候,就没想到怕吗?”
    “姐,对不起。我只是以为和你开个玩笑。”
    杜秋笑道:“哭什么?你一直觉得我把你当小孩。那好啊,妹妹,你现在可以当个大人了。大人没什么玩笑可以开的。”
    一面是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面是低低的咒骂声。杜秋站在中间,自顾自喝着酒。杜守拙要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几步,就站不稳。杜秋并不搀扶,只冷眼看他踉跄着回身去抓桌布。随着他倒下时的拉扯,餐布半垂落盖在他身上,碗碟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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