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他这般说, 反而大喜过望,他目光逼视着谢钰:“细想起来,朕也有几个月未见你妻沈氏了,你一直说她身?体抱恙, 但事关?紧急, 不如请她进宫, 朕一问便可分明?。”
    他既然敢以沈椿之事责问谢钰, 自然是拿定谢钰交不出人来。
    谢钰神色淡然, 又施一礼:“陛下恕罪,三个月前,内子?突发恶疾, 久治不愈,那时长安气候苦寒, 不适宜养病,臣已经遣人把她送往建康谢宅修养。”
    皇上没想到他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交人,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谢无忌走了之后,朝里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制衡谢钰的人,所以他先?关?押谢国公, 又问责沈椿,无非是要拿捏两个人质在手,好牵制谢钰。
    不管怎么说, 沈椿自愿跟谢无忌走的事儿已经是证据确凿,河道东不少?人见过她曾出现?在谢无忌身?旁, 叛国之罪她是跑不了的!
    他沉了沉脸,一拍手, 命人传认证物证上来,正要定了沈椿的叛国之罪, 下令全?国搜捕将她缉拿归案。
    谢钰忽抢先?开口:“臣身?为朝臣,既未及时查清谢无忌生母出身?,致使他在朝中盘桓多年?,又未察觉他心有反意?,更不曾将他带回,令他逃往突厥,终酿成大患,这一切,皆是臣之过失。”
    他声调虽不高,但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
    谢国公和?那个姬妾苟且有了谢无忌的时候,谢钰还未出生,至于谢无忌为何能身?居高位,皆是皇上一手提拔,而且不许谢钰插手分毫,可以说谢无忌能窃取朝里那么多机密,全?是皇上有心扶持的缘故。
    ——这一切皇上心知?肚明?,见谢钰突然把谢无忌叛逃一案的罪责归到自己身?上,他心下不免疑惑。
    皇上面色不定,忽见他身?影挺拔如竹,一撩衣袍,坦坦荡荡地跪下,又摘下官帽放至一旁:“臣甘愿领罚,还请陛下降罪。”
    皇上一愣,旋即心生狂喜。
    ——他反应过来,谢钰在为沈椿顶罪!
    沈椿和?谢无忌缠扯不清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如果谢钰不开这个口,皇上一定会按照叛国罪一并缉拿沈椿,所以他自己扛下了所有罪责。
    有谢钰顶罪,皇上早把沈椿抛诸脑后了,喜得嘴唇直颤:“这...”
    既然谢钰肯主动把刀柄递到他手里,他焉有不接的道理?
    毕竟叛国投敌的又不是谢钰,说他失察,皇上自己都心虚,他这罪名实在是不好判呐!判重?了,恐朝里朝外不服,觉得谢钰冤屈,判轻了,枉费他这一番筹谋。
    皇上作出一副为难模样:“你虽有失察之过,但毕竟为国操持多年?,让朕怎忍心罚你?”
    他说完,又怕谢钰当了真,便摆了摆手:“罢了,你这几日先?回去静思己过吧,容朕想想。”
    谢钰叉手一礼,旋身?告辞。
    长乐一直在宫门候着,也是最早听说谢钰受过的消息,他见到谢钰出来,头上官帽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一跳,慌忙迎上去:“小公爷,您真的...”
    谢钰微微皱眉:“回去再?说。”
    等马车快行至谢府,长乐终于按捺不住,再?次问道:“小公爷,您真的向皇上请罪了吗?!”
    谢钰神色颇是平静,还有心思手捧书卷翻阅,听到长乐发问,他才抬起头,唔了声:“的确是我的疏漏,才将谢无忌放回突厥。”
    长乐心瞬间一沉,语调愤愤:“好色糊涂,和?突厥王女生下谢无忌的是国公爷,识人不清,重?用谢无忌,让他得以和?突厥勾连的是陛下,就算往后数一百个,这罪怎么都轮不到您头上!”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慌:“小公爷,难道您真是为夫人顶罪...”
    谢钰静静看向他,他慌里慌张地住了嘴。
    谢钰这才收回视线,合上书页:“此事若落到我身?上,至多不过停职贬官,可若是落在她身?上,只怕她此生再?难安宁。”
    他这话说的倒不假,世?人都知?他无罪,他来认罪,皇上定不敢重?惩,但这罪名落到沈椿头上,那可是实打实地胁从叛国罪人,更不必说她当日被谢无忌蒙骗利用接近吴阿双,致使□□险些有失,这一条条追责下来,等于她一条性命都攥在了皇上手里。
    长乐心知?他说的在理,仍忍不住道:“咱们可以想想旁的法子?,您未必要亲自顶罪吧,如此一来,岂非亲手把把柄递到了皇上手里。”
    “从我说谎的那刻起,就已经落下把柄了,所谓大道直行,我不过凡人,并非神仙,既然做了有违大道之事,总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谢钰神色坦然,淡泊犹如山间明?月:“皇上不管是扣押父亲,还是降罪于她,其意?不过在我,既如此,那便让我来了结此事。”
    他似乎出神,顿了顿才道:“何况,这也并非全然坏事。”
    长乐还欲再?言,马车已经行至谢府,长公主显然也已经得到风声,瞧见谢钰便一脸怒色,她遣退了堂屋的下人,又关?上门,这才劈头骂道:“你可是疯了!”
    谢钰一叹,再?次掀衣叩拜:“是儿子无能,让母亲为我担忧了。”
    长乐神色冷厉:“我问你,沈氏当真和?谢无忌搅合在一起了?你是为了给她脱罪才主动背了这口黑锅?!”她说着说着,忍不住骂道:“竟是我看走眼了,她怎么是这样没心肝的东西!”
    谢钰微微皱眉:“母亲。”
    他轻描淡写?地道:“是谢无忌使了手段带走她的,并不干她的事,说来说去还是我的过失,不慎牵连到她了。”
    如果不是谢无忌蓄意?隐瞒了自己要投效突厥一事,她根本不会选择他,这点谢钰还是敢担保的。
    而且如果不是被谢无忌利用,她怎么会搅合进□□一案?
    闻言,长公主半信半疑:“那她现?在在何处?”
    说谎这事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会容易许多,谢钰顿了顿:“谢无忌捉住了吴匠人之女,欲以她交换沈椿,我同意?了,又在山间设伏,她不慎失踪,如今去向不明?,我让人留在边关?继续寻她。”
    长公主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她才叹一声:“你才是真正没心肝的。”
    谢钰眉间浮上一缕涩意?,萧瑟犹如秋日里飘零的落叶。
    长公主很快振作起来:“罢了,既然事情已出,多说无益,你既主动授人以柄,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拿出个章程来,好生应对吧。”
    说起正事儿,谢钰很快从容起来:“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关?于如何给谢钰定罪一事,朝上很快展开了激烈讨论,大多数人都觉得谢钰实在冤枉,分明?是皇上识人不明?,大肆任用叛徒,最后却是谢钰来顶了这口黑锅!
    只是圣上之过,却不好明?说,大家?只能上书让陛下罚谢钰几个月薪俸意?思意?思便罢了,没想到皇上执意?要贬官,多方角逐了半个多月,最终将他贬为了六品蓟州同知?,令他即日起赶赴边关?,不得延误。
    蓟州靠近边关?,与河道东紧挨着,处处险要,更加上这里气候苦寒,可不是什么丰饶之地,他本是三品中枢官员,这一下竟是连贬了六七级,罚的不可谓不重?——曾经权倾朝野的重?臣,竟在一夕之间失了势。
    圣旨一下,众人难免替谢钰抱了一番不平。
    谢钰却无暇顾忌众人心思,临行之前,他孤身?去了趟皇子?府。
    二皇子?是嫡长所出,皇后又出身?世?家?,他本来是毫无疑问的一国储君,皇上已经下旨先?封他为亲王,亲王府都修建好了,谁想到造化弄人,在一次地震中,二皇子?双腿尽废,甚至不能传承子?嗣,原本门庭若市的皇子?府霎时冷落下来,皇上也不提封他为亲王这一茬了。
    有一个老仆在前带路,谢钰沿着走廊穿行而过,只觉得门庭冷落,就连下人也颇多惫懒,地上随处可见杂物落叶。皇后过世?之后,他遭这般冷待,皇上竟也不管不问,一副由他自生自灭的架势。
    二皇子?身?畔也仅有几个忠心老仆服侍,他斜靠在床上,见着谢钰来,上下打量他几眼,居然微微笑道:“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和?谢钰少?年?相识,两人意?气相投,脾性也相似。
    此时此刻,谢钰也冲他微微一笑:“我以为殿下会如旁人一般,张口先?宽慰我一番。”
    二皇子?摇头失笑:“你的本事,留在长安和?人勾心斗角本就是浪费,自来英雄造时势,你就该去那些险要之地,方能见得真本事。”
    谢钰道:“谢无忌在朝中盘桓多年?,掌握不少?朝中机要,我得去往边关
    ?解决了这祸患,方才能安心。”
    二皇子?又问:“你去边关?我不意?外,只是你为何把自己安排在了蓟州?我以为你会去往河道东一线。”
    谢钰有片刻失神,微微顿了下,方才道:“为了弥补我曾经之过。”
    二皇子?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叮嘱道:“你此去恐怕不能太平,有的是人想看你落难,取你性命,你多留神吧。”
    谢钰颔首:“多谢殿下关?怀。”
    第?二日清晨,谢钰一身?青衣,仅带着两个仆从,在送行人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披着晨露踏上了去往蓟州的那条路。
    .......
    蓟州,长风城下辖的良驹镇。
    沈椿绕着一处民居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把房子?从里到外看了一遍,最终和?牙人拍板:“就定这间吧,价钱能不能便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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