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的公寓很小, 除了一张床能躺下两个人,其他任何“房间”都是仅限一人通过的宽度,怎么看也容不下两个大男人。
    但寅迟的目的也就只是那张床而已。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躺在一起, 城中村找方云松那次,他们就一起睡过了, 小旅馆里的床比他公寓里的床还窄, 他当时恨不得把两人中间隔出一个银河系, 现在却不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但他不愿意为难自己,躺上床占了一半的位置, 把自己躺得比棺材板还直,抬手关灯睡觉,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碰到开关的手又收了回来。
    寅迟看到他的动作, 轻笑出声。
    方棋:“……”
    他问:“你怕黑是真的吗?”
    寅迟反问:“你希望是真的吗?”
    “……”
    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怕某种东西,怕黑这种事,联系寅迟的经历,他完全有理由害怕。
    但他既然不想说, 方棋也懒得追问。
    他就这么亮着灯闭上了眼, 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塌陷进去也没睁眼。
    寅迟也没故意闹他, 见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不知道哪段记忆里冒出来“压着心脏容易做噩梦”的说法, 伸手把那双手拿了下来, 并捏了一只在自己手里。
    那人眼睫颤了颤,没拒绝。
    寅迟满心的疑虑被他一个简单的默许融化, 终于找到一点告白成功的实感。
    曾经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人, 现在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能回应, 能触碰。
    床上的人有着精致的眉眼,敛去了睁眼时无差别排斥所有人的锋芒,透出几分柔和,他这张脸,如果无忧无虑地笑着长大,本该是一个明媚少年的样子,却生生给自己磨出了一副“莫挨老子”的刻薄相。
    寅迟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捏紧,复又松开,似乎是觉得简单的握手不足以表达他们有所改变的关系,于是将自己的五指塞进了他的指缝,又低头在他鬓角贴了一下,低声说:“晚安。”
    方棋:“……”
    已经比他预想中的“折腾”要收敛很多了。
    收到了一句亲昵的“结束语”,方棋不自觉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很快被梦境拖了进去。
    他又梦到了寅迟,梦到了他无处不在的“视线”。
    高中课业繁重,学生没多少娱乐的时间,如果不爱运动,每天要去的场所就相当有限,教室,宿舍,食堂,方棋偶尔会去图书馆自习。
    但不论他去哪儿,身边总会跟着一个人影。
    在教室里时,人影站在他的课桌边,垂眸望着他。
    在食堂时,人影坐在他对面直视着他。
    在图书馆时,人影占了他身旁的空位,单手撑头看着他。
    人影有形没有脸,但方棋却有清晰的画面将其对号入座。
    他还梦到了他高烧那次,他因为难受把身体蜷缩在床上,床边是覃瑶啜泣的声音,床上也有一个人影,他们以相似的姿势面对面,头抵着头,像两个连体的婴儿互相汲取温暖和安全感一样。
    这个场景方棋没有能对号入座的画面,却在睁眼时,看到了梦里的人影有了脸。
    那张脸很优越,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像金雕玉刻般清俊,他此时垂着眼帘,纤长的眼睫根根分明。
    大学城的小破公寓不具备夏天遮阳的功能,晨阳从窗户边透进来,打在了璧砖上之后刚好被折射到了寅迟脸上,给他的眼睫渡上了一层淡金色,连他冷白的脸都被照出了气色,看起来贵气又多了点神圣的色彩。
    方棋还在想玉佩明明已经不在他这儿了,他为什么还能看到寅迟的记忆?
    忽然指尖一阵异样,回神的同时,目光撞进了一双灰雾般浅淡又情意汹涌的眼睛,他心底微颤,想有所动作,还没开始就受到了阻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被人捏在手里。
    刚刚的那阵异样就源于此。
    他心中一动:“你什么时候醒的?”
    寅迟说:“在你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之前。”
    方棋:“……”
    他记得他昨晚是平躺着睡的,为什么醒来成了和这人面对面?
    这人醒了为什么装睡?
    ……好像也没有装睡,只是垂着眼在玩他的手。
    从他的指尖微微发麻的症状来看,他应该玩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什么癖好?
    亲都亲过了,方棋也没追究玩手这种细节,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又去床头柜上找手机:“几点了?”
    他刚一伸手,手机就被傀儡娃娃献殷勤似的递到了他手里。
    与此同时,寅迟在他身后道:“七点半。”
    方棋:“……”
    这一主一仆还挺默契。
    时间不用看了,但方棋还是接过了手机,振铃跟掐着点儿来似的,屏幕上的数字刚从7:29跳到了7:30,意料之中的电话就打来了。
    喻明忠自认七点半已经属于赖床的时间,丝毫没有扰人睡眠的自觉,电话一接通,连一句“醒了吗”“吃了吗”的问候都没有,脱口道:“你说的那东西,有可能出现群体作案吗?”
    方棋眉头一紧。
    什么叫群体作案?
    两人赶到警局时,直接被带去看了几具尸体。
    “因为案件特殊,影子有异常的失踪者的尸体都被送到了市局。”喻明忠简单地说。
    有衣服等死物的遮挡,地方警察很难发现影子上有什么异常,喻明忠也没如实相告,这种骇人听闻的东西,被普通民众知道会引起恐慌,内部的人知道不止会恐慌,还会怀疑自己的价值观,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怕是都要往非自然的方向一推,那就乱了套了。
    方棋直接道:“尸体有什么问题?”
    喻明忠看了眼陈家硕。
    陈法医早没了对方棋的“大学生”的偏见和气急败坏,他看了一晚上没有影子的尸体,这会儿神色也比较凝重,他给了方棋几张照片:“这三个,分别是城南分局,中昌县派出所,和阳山区那边发过来的照片,根据尸体腐坏程度,他们死于同一时间。”
    方棋:“……”
    中昌县在市区往东,阳山区在城西,还有一个在城南,不用看地图都知道距离有多远,影鬼的速度再快,也绝对不可能同时吃掉天南地北的三个人。
    “有可能是抛尸吗?”
    喻明忠摇头:“不是抛尸,找到尸体之后,我们查了失踪者生前的行动轨迹,他们消失在可监察的监控范围的时间,和他们的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一小时,同时杀了三个人并抛尸到三个不同的地点,一个小时不可能办得到。”
    “……”
    如果不是抛尸,影鬼怎么能同时在三个地点杀人?
    以“谭言复”的速度,让他往返两个地方杀人都来不及,就算是另一只影鬼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跑三个地方杀人,风险太大,不符合他的“谨慎”。
    也就是说死的三个人,杀人犯起码有三个。
    甚至杀人的影鬼远不止三只!
    方棋沉了沉眸,他转头看向寅迟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寅迟道:“你没有怀疑过吗?”
    方棋:“……”
    当然怀疑过。
    影鬼既然能超出认知地出现第二只,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三只,第四只?
    但被地府的记载所限,他不觉得自己二十年的认知能颠覆地府成千上万年的积累,影鬼出世不易,出现两只已经是匪夷所思……不对,正因为匪夷所思,更多数量的影鬼才更诡异。
    这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机缘?
    人口数量激增都已经控制不住了,天道还有闲心学女娲捏人造物吗?
    可他们见到的又确实是影鬼。
    “谭言复”自己也承认了。
    “是影鬼,但是是赝品。”寅迟突然说。
    方棋一顿:“赝品?”
    什么意思?
    寅迟又看向太平间里的另外两人,问:“你们调查谭言复在月圆之夜去过的地方有结果吗?”
    他从进来之后便没有说过话,但警察都习惯了遇人遇事多瞄上两眼,自然是注意到他了的,喻明忠见过寅迟所以没多问,陈家硕却是第一次见,看着也像一个大学生,同样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位是……”
    喻明忠正想简单介绍说“是方棋的朋友”,却见那人原本站直的身体往旁边一歪,整个人靠在了方棋身上,自我介绍说:“用你们的话说,我应该算家属。”
    方棋:“……”
    他炫耀的意思太明显,喻明忠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他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两人是这种关系。
    陈家硕却是完全没听出来,他愣了愣,惊道:“你是受害人家属?哪个受害人?”
    寅迟:“……”
    这个法医为什么会觉得受害人家属会在受害人面前这么淡定呢?
    但他也不好在受害人面前提醒这人没眼力见儿。
    他转而看向喻明忠。
    喻明忠也算见多识广,诧异过后又回归了正题,严肃道:“我不知道你们这行所说的月圆夜圆到什么程度,但一个月以内的月圆夜,谭言复一直待在家里陪他的妻子孩子,没去过别的地方。”
    方棋:“……”
    他倏地皱了下眉。
    他让办事处调查的林江市存在的阴阳交汇地也没有结果。
    谭言复月圆夜没有出过门,林江市也没有阴阳交汇地。
    那取代了谭言复的影鬼是怎么出现的?
    寅迟提醒他说:“影鬼出现最难的一环是什么?”
    是“生”灵。
    影子首先要有自己的灵智,才会有吞噬主体存活的意识,继而成为拥有影子特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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