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道子
    独孤至听闻尚不觉什么,钟秀却是在听到流光剑宗四字时,猛地反应过来。
    是了,那时先生曾经自报师门,想来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宗门。而且来者是先生的师侄,想来应该是能放心的。
    “请进。”钟秀下意识回答。
    “不成。”独孤至心中思虑甚多,刚一听钟秀说请进,便提出反对。如何能因来者有礼的作态而掉以轻心。
    说是师侄便是师侄?若是师侄,又是关系如何的师侄?总之,贸贸然让人进来,不妥,一千一万个不妥。
    可是独孤至的反对,并没有什么用。
    除渊询问的,本就是钟秀一个人而已。
    门被缓缓推开……
    若是修士,必定大为惊异。这静室看似普通,却是有重重禁制的保护。容晴既然要保护自己的本尊不受威胁,在有足够灵石的情况下,她所租用的静室都是极为高等的。若无解禁密钥,即使是精通禁制的修者也要极费工夫。
    然而,室内的两个还清醒着的人,都是凡人。根本看不出那些禁制,也不明白这一举动背后代表的意味。而除渊推门进入得又太过简单……简单到好像他确实就只是推开门。
    除渊迈步走进。独孤至看到身材纤细的少年所穿外披,便知对方所言是容晴的师侄,应当不假。因为这件外披的样子,与容晴所穿过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俱是素白为底,黑色符绣游弋,黑白撞色,灼得人眼球发痛。
    不像是客。钟秀和独孤至都下意识地屏息看他走近。少年在兜帽的遮挡下仅是露出下半张脸,但柔和的唇形,尖俏的下巴,清俊的脸部轮廓,无一不诉说着他容貌的无暇。这样的一个人走近,让钟秀和独孤至两人都本能地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除渊行走间极为从容,来到容晴身旁。直到此时,他才摘下兜帽。
    果然,是世间罕有的好相貌。
    五官精致,秀美绝伦。然而却丝毫不显阴柔女气,只因……除渊气质太盛。所有见到除渊的人,先是看到除渊,而后是他无二的美貌。他有一双狭长凤眸,可眼神却十足冷淡。左眼眼尾处更是有一滴殷红泪痣,似命中有情劫。
    别人或许不知,但容晴非常清楚,这些走无情剑道的修士,所谓情,于他们而言,不过随手拂去的蛛丝。
    除渊垂头,并起两指,按在容晴的颈部。
    她的心跳在他的指腹下搏动着,还有温热的血液在流淌。除渊的眼中不起波澜,灵力化丝,极快地通过两人接触的地方,顺着容晴的经脉探寻。
    见此,就是独孤至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虑,安静地看着除渊用修士的方式为容晴检查。
    只是……为何他心中有种古怪的直觉生出?独孤至眼神一闪。这古怪感觉,他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明明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师侄,在他和钟秀注视下,也没有任何暧昧之处。可是。
    独孤至双眼猛地睁大,“是了,”他心念急转,“此人来得恰到好处,似是早知此处此时会需要他。而且他只问钟秀,莫非他知道余容和钟秀之事?他又到底和余容什么关系,能明了此事?”一旦一个疑问冒出,就如同发蘑菇一般,接二连三地生出许许多多的疑虑。
    而在独孤至身旁的钟秀,却是默默坐在了容晴的木榻边沿。她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钟秀隐晦地瞥了除渊一眼。她为除渊的美貌所摄,可是,一股毫无来由的警惕和敌意占据了她的心。这警惕出现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不能想这么多。”钟秀警告着自己。“现在,只要想着先生能平安就好。”
    下一刻,却彻底破功。
    只因除渊收回按在容晴颈部的手指,却没有离开,反而捏住了容晴的下巴抬起她苍白的脸,俯身将自己的额抵上她的。
    “你!”钟秀站起身来,却被独孤至拉住。
    独孤至示意她仔细看容晴面上的变化。
    雪白的面具,隐隐在容晴的面上浮现。原来容晴那极不正常的面色,是因为这个。
    既然姬皇妃确定容晴没死,又收获了容晴的血肉、飞剑等物。自然有的是办法,来让这面具追溯到她的本尊。容晴迟迟未醒,正是为了抵抗这股力量。
    法衣分身陨落,实际上,还是对她有些影响。而且,姬皇妃那一击,颇有奇异之处,使得容晴的识海,震荡不休。
    如今又有姬皇妃施展的追溯术法,对容晴的状况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除渊的脸几乎完全贴上了容晴的脸,长长的羽睫在他垂眸时,有如落蝶,洒下弧形阴影,与容晴的睫毛交错。至于柔嫩的薄唇,更是再凑近一点,便要挨上了。
    难怪钟秀会不悦。毕竟,以师叔侄的关系而言,姿态太过亲密了些。独孤至心内叹息。可他们这些凡人终究是“外行人”。帮不上忙,起码也不能瞎掺和,是吧。
    独孤至想得没错。一场高阶修士的斗法,在除渊的意志降临容晴的识海内部时,已然开始。
    容晴的识海并没有排斥除渊的进入。或者说,除渊来得太是时候了。
    彼时,她的识海已经完全被冥府一脉的奇异之力给霸道占据,只剩下被她牢牢固守着的灵台。
    在禁制对于这追溯而来的术法没有起到反击的作用后,容晴没有犹豫,收缩回全部的力量,镇守自己的灵台。这是最重要的地方。只因灵台灭,则意志意识消无。
    姬皇妃显然也明白这点,术法的奇异之力有如大海,蠢蠢欲动,随时都想倾覆掉仅有一层塔基的灵台。或者,让容晴绝望中,慢慢被消磨意志,也符合姬皇妃一贯的对敌之道。
    明白这想法的容晴,在察觉到除渊的来临时,甚至连尴尬都没有生出,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除渊都不会害她。虽然这想法于修士而言,有些可笑。但容晴知道,至少现在不会。
    这就足够了。
    除渊的意志化作人形,与其模样一般无二,只面容并不清晰。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这奇异之力在他伸手后,往他手心中聚集,速度之快,顷刻间就在他手中形成了纯白面具。而在无妄山中,盘膝坐着的姬皇妃面色一白,猛地红唇一张,一口鲜血吐出。
    多久了?距离她上一次受伤有多久了?姬皇妃的眼神阴冷。她身后的那些元婴修士伤势则更重一些,气息瞬间萎靡。
    姬皇妃盯着玉盘上容晴遗留的血肉。在术法施展后,已经变成更恶心的紫黑之物。
    “你又是何人?”容晴识海中尚还残留着姬皇妃些许意识。只不过,很快便要消散了。
    “除渊。”
    这名字,姬皇妃并不陌生。毕竟当初的道子大典极为盛大辉煌。
    “你敢伤我……”姬皇妃咬牙切齿,“就连你师祖棘铭剑主都不曾伤我!”
    只是,姬皇妃注定听不到回答了。已是无根之水的意识很快在容晴的识海中,彻底消散了踪影。
    姬皇妃娇娆的身体猛然滞住,在身后元婴修士的惊恐眼神中,怒意爆发。
    一张张面具在这些元婴修士的脸上浮现,代替了他们原本的面貌,又或者……面具已经是他们真实的脸了。那些面具一个个浮现了栩栩如生的痛苦表情,令人望之生怖。
    “姬皇妃同棘铭剑主,究竟什么渊源?”容晴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关于此事,她早就心生疑惑。
    只是,她的唇一动,便恰恰好碰上了除渊的……容晴蹙眉,发觉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了些,身子便往后仰了几分。与此同时,除渊也松开了手,直起身来退后几步。
    独孤至看着这保持距离的两人,总有种他们在欲盖弥彰的荒诞感觉。他小心地瞧了钟秀一眼。果然,钟秀的面色凝重。
    “他们之间,没有渊源。姬皇妃同你,才有渊源。”
    我能和那女人有什么因果?容晴睁大双眼,表示怀疑。可是看除渊不再开口,便失望道,“又是不能说?……好吧。”她摆了摆手。
    “还有什么是你能说的?”虽然容晴对剑主道子们的卜算能力深深忌惮,但如今也享受了好处,对这卜算到的未来,倒又生出了几分好奇。
    “此物,还有些许价值。”除渊垂眸,左手手心朝上,纯白面具缓缓浮现。
    容晴下意识地厌恶,但很快,她深吸口气,拿在手中。“此物果然非常奇异。”太像是活物了。脉搏、温度,仿佛是真的一张脸。
    “这是些许灵石还有疗伤的丹药。”除渊取出一个储物袋还有一个玉瓶。透明瓶身中,一枚翠绿的小小丹丸悬浮着。“等你神魂上的损伤完全修复了,再研究此物。”
    “好。”容晴点头,听明白了除渊话语中的告诫。“无妄山一行结束,本来就打算为开天之事养精蓄锐……”说到这,容晴突然想起一事,“开天的名额中,可有符合我的灵根的?”
    巡察使说的十日,还没有到,但是等宣布名额了再想对策,那就太晚了。
    “有。”除渊点头。“该是你的,只属于你。”
    此话似大有深意。容晴勉强地笑了笑。
    除渊看出容晴眉眼中的倦意,不再停留。毕竟,容晴虽然本尊肉身没有损伤,可是识海受了损伤,心神又短时间消耗巨大。这些都是需要慢慢调养的。除渊提前告诉容晴名额结果,也是为了她能够专心养护自己的神魂。
    “既然是先生的师侄,我应当送送的。”钟秀突然道。
    别!独孤至下意识地握紧了轮椅扶手,紧张地看向钟秀。
    容晴疑惑地看向钟秀,有些担心,那是考虑到两人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可是想到除渊冷淡的性子,随即点了点头。“送到门口就成了。”
    “好。”钟秀语带笑意。
    钟秀果然只是将除渊送到门外。随着房门关闭,钟秀面上强撑的笑意彻底消散。
    “我知道你是谁了。”
    除渊冷漠看向钟秀。视线在其发中凝视一瞬,随即移开。
    “你不叫除渊,你应该是叫道子才对。”钟秀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本能地恐惧,却是强撑着说完。
    她回想起来,在马头山上的那个山庄里,容晴曾经脆弱到极致。话语中,模模糊糊地提到了道子。她当时没有听太明白,直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眼前这个秀美少年,绝对是容晴不愿面对的道子。
    她有这个直觉,她也相信这个直觉!
    “我是除渊。”少年并没有不悦,即使是一个凡人如此不敬,“道子,是我的身份。”
    什么意思?钟秀看着他,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如果道子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身份。那……“合修,是什么?”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钟秀鼻子突然一酸,目中盈满泪水。先生提起道子时的悲伤模样一直在我脑海中,怎么会与我无关!
    她突然感到一种将要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惧,压迫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我求求你。”她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一道无形之力牢牢固定住。
    “不必。”除渊转身离开,直到钟秀视野中再没有他的身影,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钟秀闭上双眼,任泪水流淌。垂着头,终是跌落在地,就如断翅的蝴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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