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涌动,冲刷在礁石上溅起白色水沫。
    梁渠坐在青石板上,沾满雨水的肌肉线条分明,赤裸的上身热气蒸腾。
    他伸手往后一捋,湿润的黑发整齐地向后梳去,气定神闲地抛动手上卷轴。
    卫绍脑子跟炸开了似的,整条脊骨上爬过一条冰冷的毒蛇,咝咝地吐芯。
    他站立不稳,后退几步,环顾四周,风雨中的嗤笑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天旋地转。
    三千四百两的雷字印法……
    怎么可能?
    为什么比我还快?
    宝鱼……
    红血鲈殷红的皮肤抽走了卫绍的脊骨,被雨水淋湿的长发贴在脸上,水流顺着下巴往下滴落。
    他双手撑靠在大腿上,睁瞪双目,大口喘息,像条脱水缺氧的鱼。
    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河泊所的武师,凫水还是要多练的,毕竟看家本领。
    不过比起旁人,你不算太差,勉强到了水准。
    来我们这做事吧,只要你肯过来,我便自掏腰包,予你一瓶回气丹,绍大人以为如何?”
    价值一小功的回气丹!
    卫绍眼角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跳动,只五指深深抓捏住膝盖骨,关节处泛着青白的光。
    卫绍不作回答。
    梁渠也不恼,他不如别人家大业大,逗狗拿不出火腿肠,只有干饭,不起反应很正常。
    说罢拎着鱼篓往众人方向去,淡淡的天光在他的背影边镀上一层灰晕。
    落在后边的人影始终耷拉着身子,浴沐在大雨中。
    天地幽蓝,大雨滂沱。
    ……
    相比于卫绍等人的落寞寂寥,徐岳龙与杨东雄这边热闹得多,纷纷恭贺梁渠。
    梁渠不断拱手作揖,表示都是同行衬托。
    作为河泊所的官员,应当勤于本职工作,凫水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基础能力体现,自己不过是尽忠职守。
    场面话他说的越来越顺了。
    “好小子,好小子,我见过那么多人,你是最会凫水的!入河泊所一点没错。”
    徐岳龙拍着梁渠肩膀大笑。
    纵然卫麟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但他知道对方心里一定非常不爽!
    差出一个大境界比凫水,竟然输了!
    换做是缉妖司与三法司尚且情有可原,主要任务内容不在水上,很少修习相应功法。
    河泊所是什么地方?
    能在里头挂职的哪个没有水中身法傍身?
    输掉比斗着实挂不住脸。
    这也是为何梁渠要比凫水的缘故,赤裸裸的阳谋。
    作为优势项目,不比,丢脸的不止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卫绍本人。
    比了,正中梁渠下怀。
    “年末的业绩考核,阿水应当是头名,到时又少不得一番赏赐,若是着实出彩,说不定有大功。”
    许是今天表现太过出彩,徐岳龙唤起梁渠小名,显得更加亲切些。
    “都是岳龙大哥照顾。”
    梁渠抱拳道谢。
    俗话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小功再多都无法兑换大功,但真论起来,倒并不是那么绝对。
    每年一次的年底考核,官员中根据绩效排出的头名是有额外赏赐的,若是十分出彩,更能记上大功。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功攒得多,不是完全不能“换”大功。
    梁渠论功劳比不过项方素,冉仲轼等人。
    他们冲刺在大泽前线,拿鬼母教的人头领功,听说前段日子宰了两個教众,功劳比他杀精怪大得多。
    但考核比较的是同地方,同级别的官员。
    梁渠目前两百多小功,两个大功在手,八品之中风头无二,板上钉钉的头名。
    再努力一把,年终大功不是不可能。
    热闹上一阵,梁渠告别徐岳龙和杨东雄,匆匆赶往天舶商会牵赤山。
    路上他把卷轴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卷轴开口处烫有火漆,上头用鎏金刻出二竖二横,呈井字,意味着雷字印法是一门中乘中等武学。
    乍一听不是很高端。
    梁渠的青龙枪只前三招便是上乘武学,落星箭起步中乘,往上更能延伸出上乘的逐月箭和贯日箭。
    实际上不是那么算的。
    作为一门带有万相性的功法,中乘中等已是相当不错。
    放在旁边的丰埠县,围绕着这门功法指不定要掀起一场明争暗斗的“腥风血雨”。
    梁渠属于站在巨人肩膀上,学到的是杨东雄数十年军旅生涯,一生摸爬滚打积累起来的好东西。
    上乘武学诚然要比中乘下乘难学许多,但多少人对这份“难”求之不得。
    没有狩虎师承的“野路子”奔马武师,能用的武学基本都在下乘三等里打转,偶尔有一门中乘就是相当不错的杀手锏。
    狼烟则在奔马基础上高出一个档次,中乘为主,偶有上乘。
    武学如此,功法也差不多。
    这就是有传承者对野路子的碾压。
    经史,医药,宝物辨识不说,在其他人费劲心思浪费大把时间攒钱学习武学时,他们能不费太多代价拿到寻常人一生接触不到的技法。
    时间,金钱,精力全部节省下来的鸿沟,会变得难以跨越。
    推翻大乾的当今一脉,在成就大统之前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天舶楼马厩,小厮扫去地面上的水渍,牵着赤红大马来到跟前。
    “大人,您的马。”
    梁渠收敛思绪,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披上天舶商会送的蓑衣。
    在水下,表现怎么神异都无碍。
    在外面,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尽可能与旁人展现出来的表现相同。
    他把卷轴与琉璃瓶塞入马鞍旁的皮夹层中,系上麻绳固定好,策马回家。
    梅雨季偶有天晴,家家户户会争相搬被子衣服出来晾晒,但基本不会超过半天。
    上一个天晴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接连的几场大小雨让平阳县往义兴镇上的道路泥泞许多,到处是积蓄起来的水坑。
    湿滑的地面与水坑并没有影响到赤山,作为龙血宝马的它冒着风雨,在晦暗的天光下化作一团燃烧的烈焰,疾驰而过。
    落叶在水洼中飘转。
    “一二三!”
    一辆装满货物的驴拉板车陷入到泥水之中,灰驴嘶鸣。
    三位披着蓑衣的老者喊着号子,使劲推动车轮试图把板车推出泥坑,下半身都被黄色的泥浆水打湿,在寒气下打着颤。
    梁渠拉缰勒马,抓住马鞭一头绕成一个套圈,弯腰下套,套住一角曲臂将板车从泥坑中拔起。
    三人连连道谢,更有一人摘下斗笠淋雨躬身,梁渠微微颔首,正欲离开,忽有一股恶意针刺般扎入眉心。
    这是……
    他猛拉缰绳,赤山的长颈被暴力压弯,整个马身犹如张开的弓臂,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
    淋雨老者霎时间扔飞斗笠,一道积蓄已久的刀芒撕裂半空中的斗笠,将其崩裂成竹条,接连砍倒数颗巨木,却是堪堪擦过倒地的赤山。
    “真是一身好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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