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许母之死
    许母的反应是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在此之前我曾毫不犹豫地认定她为了活下去会牢牢抓住我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跑……吗?娘……你为何不先问问我有没有找到福星城?”
    “有什么好问的。”许母笑了笑,淡然道:“若世上真有福星城那么好的地方,岂不是人人都上赶着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呢?”
    许母的话,让我有些不明白,当初许文飞要去寻福星城时,许母可是极其赞同的,甚至还催促着许文飞快些启程,怎么如今突然全变了……“娘,你既觉得福星城不存在,当初为何同意让我去寻呢?”
    许母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在烛光的照耀下,许母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模样。
    我与许母对视,从她眼中的无数种交织的情绪中,清楚的看到了我不曾感受过的母爱……我之所以能这样笃定,是因为这样的眼神我曾经在福星城里见过无数次——我母亲看我妹妹的眼神与此时许母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只是这样充满慈祥爱意的眼神,在福星城里时从未有一刻落在过我身上罢了。
    从许母身上,我第一次从感受到了爱意,紧接着我忽然就明白了许母的良苦用心,“您当时那样说,是为了让我快些离开福星城吧?您觉得福星城不存在,我不可能找到,却在我面前对寻福星城这个事表现得充满希望,只是为了能让我有个目标。”
    “可是为什么呢?”我大概猜出了答案,可我却并不相信,“若是我走了,这诺大的金陵城里,就只剩您一人独自去面对那些债主了……”
    “傻孩子……”或许是我红了的双眼让许母为之动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是你母亲,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护你一天,哪怕是天塌了,我都会替你顶着,你不用担心。”
    许母说着视线往下移了移,见说了半天,银票还在我手中,我还保持着她塞钱时的手势,完全没有要将银票收好的意思,许母不由得皱了眉头。
    既然当初能将自己的儿子痛快支走,许母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见她不由分说拿起我的手,就往我怀里塞,“你听娘的,将这些银票收好,然后离开金陵城,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等等……您先听我说……娘!”我毕竟是个男子,力气比女子要大些,再加上许母是个长年重病之人,我轻而易举便制止了她的动作。
    我从怀里掏出许母才刚塞进去的银票,数了数,“一,二,三,四,五……竟有五百两。”数完后,我将这五百两银票拍在了桌上,“我记得许……我爹将家产给输了个精光,娘你从哪里来的这五百两?”
    “娘有钱。”许母一脸真诚,不想再多谈及这个话题,“再说了,不过五百两而已,有什么好打大惊小怪的。”
    “不过五百两?”我挑眉,“对于以前的我们来说,这五百两的确算不了什么,可现在……”我边说着边抬头环顾了四周这破落的环境,认真道:“五百两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娘,你这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你这孩子,什么巨款不巨款的……”见我直愣愣地盯着她,许母选择了避开我的视线,理不直气也壮道:“你竟还质问起我来了?这世道哪里有孩子逼问娘的道理,你这趟出去真是学了些坏毛病,得好好改一改才是。”
    知道许母不会告诉我实情,我直接忽视了她剩余的话,自顾自地分析道:“爹欠下的赌债实在是太多,我又是个不成器的,这么些年也没考上个功名,以您娘家人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出手相助……再加上当初从许府离开时,我和您是一起的,您的包袱被债主检查了一道又一道,有些什么我也都清清楚楚,压根没有这五百两银票的影子……”
    “别猜了,不过是我这些年藏在外的小金库而已。”
    见我眼神看向她,一副洞穿一切的模样,许母愣了愣,不悦道:“难不成就允许你父亲在外养外室,我还不能在外藏个小金库了?”
    “藏倒是能藏,只不过……”我指着桌上那五张银票,发自肺腑地问道:“您就藏这么点?想当初我们许家可是家大业大,手指缝里随便露出去的,都不止五百两了。”
    “更何况,娘您为何要藏银子,在银子这方面,您从未短缺过啊……难不成,您是早就知道爹会染上赌瘾了?既然知道,那您为何不直接与爹和离,还能多分点银子呢。”
    “我……我……我是……咳咳咳……”许母正要解释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她连忙掏出一块帕子捂在嘴前,紧接着又用另一手的袖子掩面。
    而我看着桌上的五百两银皱了眉头,我想我知道这五百两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了——药材,许母的药材。
    在许文飞的记忆里,许母的身体一直不好,靠着各种高价药材与精心的保养才得以续命,当初被赶出许宅时,许文飞双手提满的,正是许母的药。
    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债主,也会有心软的一面,而留下许母续命的药,正是那些债主心软的一面。也或许是他们不知道那些药材的价值,我忍不住在心中阴暗的想。
    即使许母用袖子掩面,也无法掩饰她口中的鲜血早已将帕子染红的事实,当初许文飞离开时候,特意确定了许母的药还够用多长时间,按说从许文飞离开到如今,许母的药应该还余下些,就算没人服侍,也绝不会到吐血的地步。
    我听着许母的咳嗽声,看着许母被染红的手帕,心中多了些异样的感觉,“娘,你把你的药给卖了,对吗?”“我……”看着我严肃的神色,许母终于说了实话,“我确实是将药卖了。” “您怎可如此糊涂?那些药可是续命的!”不知为何,我多了些真情实感的怒气。
    “飞儿,你先别生气,听娘说。”见我一直盯着染血的帕子,许母将帕子收了起来,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柔声道:“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这些年以来,娘一直靠着那些名贵的药材续命,动不动就要卧床修养……娘其实并不快乐。如今,你爹也死了,妾室全部遣散了,他养的外室也全都跑了,诺大个许家,就剩你和娘两个,娘不想也不该成为你的拖累。”
    “这也是娘让你去寻福星城离开金陵的原因。本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你了,可没想到还能见你最后一面。”许母的语气中多了些恳求,“你就听娘的,带着这五百两银票离开金陵,好吗?”
    “我不走。”我不顾许母手上的脏污,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娘,您错了,福星城是存在的,我找到福星城了,我们有钱了,你的药我买的起,爹欠下的债,我也能还。”
    “你……你找到福星城了?”许母不敢相信道:“飞儿,你不会是骗娘的吧?”
    我摇摇头,“娘,我们许家又阔了。”
    ……
    这么说了半天,许文飞不免觉得口干,于是便停了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开天正听得入迷,许文飞突然停了下来,惹得他一阵心痒痒,于是追问道:“你家既然又阔了,为何不继续住在金陵城里,反而搬到贫民窟里来了?还有你和阿惘姑娘是如何在一起的?你母亲呢?这里为何就你和阿惘姑娘两个人住着?”
    听到“母亲”两个字,许文飞的眸子暗了暗,又迅速恢复原样,将茶杯放下后,许文飞无奈摊手道:“别急,自然决定了我便会将一切告诉你们……至于为何搬到这里,自然是因为我家又不阔了,这么说也不对……准确来说,是我们变穷了,实在是太穷,穷到金陵都容纳不了我们了。”
    “穷?”开天意外道:“我一直以为‘穷’这个字,和你们黄瞳怪物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闻言,许文飞只是无奈笑笑,便接着说了起来,“金子到位后,我便带着我娘……也就是许文飞的母亲,搬回了先前的大宅子里,还完了许父欠下的赌债,续上了许母的药……”说着,许文飞突然沉默了起来,眉眼间忍不住流露出孤寂与掩盖不了的悲伤,易长乐三人互相看了看,刚打算出声询问时,许文飞又自己开了口,他自嘲道:“我那时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许文飞,甚至取代许文飞,可假的就是假的,终究变不成真的,独属于许文飞的母爱无法落到我身上……或许是我不配,一切是我的报应,才会让我在乎的人,全都一个个离开我。”
    “我以为续上了药,便能续上许母的命,让许母长寿安康,可我没想到断药的这些日子,已经让许母的身体亏空到无力回天……喝再多的药、再名贵的药材,也不过是徒增她的苦痛罢了。”许文飞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许母一直强撑着,给我的都是笑脸,直到她在我面前倒下的那天,我才惊觉她的身体竟已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卧在床上,连气都要喘不上时,目光看向了我,她颤抖着手伸向我,我连忙将脸凑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她的手在离我脸庞还有咫尺之距的时候无力滑落。”许文飞的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我没能感受许母手上最后的余温,却听清了她口中最后呢喃的那句‘飞儿,飞儿,若你真是我的飞儿就好了。’不知什么时候,许母看出了我不是真正的许文飞,我想这或许也是加速她死亡的一个原因。后来,我曾无数次的回想,与许母相处的这些时日,我究竟什么地方漏出了破绽……”
    回忆起过去,许文飞眉眼间的悲伤愈发浓烈,他低下头来,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开天实在不懂许文飞的悲伤从何而来,毕竟他扒人皮这事都干得出来,所以许文飞此时的举动在开天看来,用四个字概括了个彻底——装模作样。
    开天撇了撇嘴,随后眨巴着眼睛追问道:“是什么地方?”
    “什么?”许文飞抬头带着几分恍惚的看向开天。
    “你是什么地方漏出的破绽?”开天不耐烦道:“你不是有许文飞的全部记忆吗?怎么还能漏出破绽?”
    “我确实是有许文飞的全部记忆,可我……”许文飞垂眸,懊悔道:“我鬼迷了心窍,不甘于只做许文飞,掺杂了些自己的私心,所以我在饮食,还有平时的习惯上,没有完全按照许文飞之前的记忆来。我本以为许家只剩了许母一个,我随便找个借口便能糊弄过去的。”
    “是我害死了许母。”许文飞一脸悲痛,“许母死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这些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许母对我的爱,哦不……更该说是对许文飞的爱。”
    “你倒是清醒,还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开天忍不住插了句嘴。
    许文飞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开天一眼,接着道:“许母死后我遣散了许家所有家仆……许母的死让我悲痛欲绝,我选择了终日买醉来麻痹自己,那些日子我过的可谓是昏天黑地,醒了就喝,喝了就昏,反正我一个人住着诺大的宅子,又有不完的钱,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我每天都会在许宅醒来,有时候是园,有时候是茅厕,有时候是床边……无论醒来的地方如何奇怪,总归在许宅里。可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手边没了酒,眼前看到的更不是许府,我的手脚还被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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