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呼唤,让在场所有人都呆楞当场。
    尤其是何嬷嬷。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这小娘子这几日瞧着是个循规蹈集的,可现下莫不是疯魔了?她可知眼前之人是谁?岂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攀得起亲戚的存在?
    主上微服私访,行踪成迷,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
    尤记得上次见过他真容之人,当下就被拖出去杀了,坟头的草都三寸高了。
    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想要这小娘子莫要去靠近主院禁区,以免误打误撞冲犯了主上,谁知她确是没有跨越雷池一步,却反而主动将这煞神招来了。
    何嬷嬷到底不想要她命丧当场。
    见她如此无状,面上神色格外紧张,立马揣着心尖上前走了几步,拱手朝男人尽力为她说着好话,
    “主上,这位便是奴才之前同您提起过的那位小娘子。
    她这两日在府中从不多事,大到院中装璜摆件,小到院中洒扫……事无巨细都是亲自过问的,也并未犯什么大错,今日或只是一时兴起,才会在夜中高歌,扰了主上清悠……”
    尤妲窈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恩人的。
    对于他到底是不是那位出了五服的表哥,尤妲窈心中也本还些疑问。
    舅母分明说过,这宅子的主家一直在外寻医问药,久不在京城,可她近期分明在京城看见过他多次,且之前一直见恩人面色红润,能抱着她在屋脊上翻腾跳跃,瞧着身子健壮得很,哪里像个身患绝症之人?
    可何嬷嬷这声“主上”,瞬间打消了尤妲窈的所有顾虑,愈发让她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久别重逢的惊喜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哀伤。
    谁能想得到这般见义勇为,乐善好施之人,却多年来饱受病痛的折磨呢?别看恩公现在面色红润,指不定在暗地里忍受着何等苦难,她心中只有念头,天道确确不公!
    尤妲窈上前几步,踏下石阶,听了何嬷嬷的话之后更觉汗颜,心中清楚或是因她方才放声歌唱,才打扰了主家,让他撑着病体漏夜寻到小花枝巷来。
    “我只当主院无人,所以才……方才是我搅扰了,还请表哥勿怪。”
    尤妲窈将身上的薄氅紧揽了揽,然后微微欠了欠身,又凝神思索了一番,紧而抿了抿唇道,“之前只当贵府需要个打理私宅之人,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未经允许之下借助在此处,可既然表哥已回京,想来也用不上我费心。
    且听说表哥尚未娶妻,而我又是一外姓女子,在此住着只怕多有不妥,我这就连夜搬出去,免得给表哥添麻烦……”
    李淮泽哪里耐得听她说这些,径直冷声打断了她的发言,
    “深更半夜的,你在鬼哭狼嚎些什么?”
    什么鬼哭狼嚎?
    那分明是在练歌,且哪有那么难听?不过就是生涩了些罢了。
    尤妲窈缩着脖子,却并不敢反驳,却也只憋了憋嘴,并不说话。
    李淮泽望着她这副心虚的模样,眼周一紧,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
    “你莫不是…想要靠着把破嗓子,去仙客来耍手段吧?”
    他怎么知道?!
    尤妲窈顿然抬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李淮泽看她神情,便知定然没有猜错,他对此事实略微有些无言。
    忽然觉得她不仅倔,甚至还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想要以歌声惑人,那歌技至少也需上佳,至少要能在天桥底下卖唱时,得几声吆喝或者几枚铜板吧?可我听你方才唱了那么许久,莫说能赚银钱了,不遭人抡了棍棒来打,那便已是幸事。”
    不是?
    所以这世间是真的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了的么?
    身患绝症的人,说起话来都这么狠?嘴巴都这么毒?已经恣意猖獗到此等地步了吗?
    尤妲窈眸光震了震,忍不住反驳,
    “……我只是太久没练了,还未开嗓…”
    “开嗓了又如何?
    敢问谁在仙客来宴饮时,不请几个名伶艺妓,届时你方唱罢我登场,各个雅间中都有歌声,你自信能比得过她们?”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也怪尤妲窈鲜少去那些宴饮之地,所以并未想到此处,看来这两日的话本都白看了,尤妲窈面上流露出些伤感之情,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她正想着,对面又传来阵轻咳声。
    竟忘了,患病之人是不能受寒的,她岂能让表哥在此处久站?他的脸色好像愈发苍白了,唇瓣好似还被冻得抖了抖。
    尤妲窈心中不忍,望见他骨节分明,修长清矍的指尖还在外头露着,扭身就回屋取了个手暖出来,跨过石阶,裙摆翩跹迈步跑到男人身前,将其塞到男人怀中,甚至还异常仔细将他的手掌放入柔软的手暖当中,然后轻拍了拍……
    “那些都是其次,表哥的身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更深露重,表哥先行回去歇息……至于我,我这就与阿红回葭菉巷,不在此处搅扰。”
    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引得李淮泽呆楞了几瞬。
    那是个素白的手暖,材质比起宫中的御用之物来说,仅仅是粗简的棉料,可胜在很柔软精致,用针线绣了好几朵梅花,套口处更是点缀了些小巧的编绳,看着很是温馨可爱。
    他在入住之前,早就将这间宅子的主人的身份背景摸清楚,也暗自将此处盘了下来,不过告诫那人莫要声张罢了,所以眼前的这个小白兔显然不知,他并不是她说认为的那个身患旧疾的表哥,所以才伸出了这许多的误会。
    这不过就是小事,他并不着急澄清,且也觉得没有同她澄清的必要。
    可却实实在在被她方才的行为暖到了。
    权势之巅,至高皇座上,总是孤寂。
    尤其大内深宫中,哪怕是母后想要关怀他,也只会同他身侧伺候的宫人浅浅交代几句,哪里有她这般来的直接热忱?
    望着那个转身离他远去,吩咐婢女收拾行囊的背影,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异样,到底蹙着剑眉,清冷道了句,
    “葭菉巷容得下你一时,容得下你一世么?
    我懒得打理那些庶务,你便就留在此处,哪儿也不必去。”
    尤妲窈闻言,脚下的步子一顿,立马扭身朝男人望去,却只能望见那人早已跨出院门,身上的狐氅向后翻飞,逐渐与黑浓的夜幕融为一体。
    听表哥这话的意思,便是允她留下来了。
    尤妲窈内心是送了口气的,毕竟这大晚上的,若是她真的漏夜回忠毅侯府敲门,那实在也是太过不妥,想来二人打过这么多次交道,表哥也必然清楚她现在沦落到如何凄惨的情况,所以才大发善心让她住下来的吧?
    可既然不能回葭菉巷,那留在小花枝巷又是长久之计么?
    她还是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有个属于自己真真正正的家。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赵琅。
    务必要抓住每一个能勾诱他的机会才是!
    若是能如愿让赵琅对她动心,那他们二了就能经营出个自己的小家来。
    只是她原先自作聪明,要施展歌艺,方才却被表哥倒了盆冷水,这条路子俨然是行不通的,那该如何是好……
    *
    次日。
    因着还有要事,所以李淮泽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在何嬷嬷的服侍下迅速穿戴好衣物,快步流星就朝后在府门外停着的车架走去…
    结果才刚刚出院门。
    就在朦胧的清雾中,望见个小巧的身影,走近了一瞧,竟是那只小白兔?她好似一晚都没有睡,眼下青黑,有些惺忪,可望见他的瞬间,立马就迎了上来。
    “这么早,表哥这是…要出门?
    想来还未来得及用早膳吧?俗话说食疗大于药疗,表哥还需按时按点用膳才是……”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了上来,
    “我特意做了些养胃的粥点,表哥带在路上吃?只是不知合不合表哥胃口,若是不喜欢你同我说,我再换几道菜做给表哥吃……”
    谁知却被李淮泽用言语堵了回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事?”
    尤妲窈当下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可迅速调整好心态,脸上挂上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小心翼翼道。
    “表哥既听见我与狐仙娘娘许愿了,想必也知道我心中抱负。
    只是我人确实拙笨了些,在狐媚之道上总是不得章法。”
    “……可表哥好似对此颇有心得。
    所以,表哥能不能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我?”
    第二十三章
    “……可表哥好似对此颇有心得。
    所以,表哥能不能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我?”
    现在不过卯时一刻,甚至都还未到公鸡打鸣的时候,春晨还带着些陡峭的寒意,她张嘴说话时,还会冒出呼呼的雾气,她疲倦的面容上尽是期盼,或是因为太过害怕被拒绝,怯怯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送了送。
    她不会昨晚未阖眼,熬夜做的早膳,一直在院外等着吧?
    望着那个食盒,李淮泽只沉着眼不说话。
    他心中只觉有些无端荒谬。
    是二人这接连不断的偶遇,再加上他屡次大发善心施手相助,所以给了她一种予取予求的错觉?现在她胆子愈发大,竟央告到了门前?
    是。
    她现在确是身陷囫囵,也或许确是束手无策。
    可他堂堂一个九五至尊,犯得着去指点个民女,如何勾搭男人么?
    李淮泽甚至没想过会再见到她。
    不过滚滚红尘中,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能得见几次天颜,于她来说或已是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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