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
    病未痊愈,身子已比儿时强壮不少。
    尤妲窈其实很想回答舅父的疑惑,可又蓦然想起何嬷嬷的话,表哥好似只想静心养病,并不想有人知道他回京了,所以话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在主院中说了会子话,眼见午膳时间到了,一行人便往前厅中赶。
    宴席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
    楚丰强去书房处理军务,毛韵娘要处理庶务,楚潇潇原是想和表妹多待一阵,谁知恰好有人禀报待会儿马家人要上门到访,她只能先回房中重新梳妆更衣,依依不舍了一番只得作罢。
    只有楚文昌并未离去。
    他温声道了句,
    “我送送表妹?”
    尤妲窈敬谢不敏,往后微缩了缩,
    “走两步就到,不敢麻烦表哥。”
    谁知楚文昌道了句“不麻烦,左右今日没有公务,就当饭后消食”,就将手往前一送,示意她先走,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再退却,反而显得有些生分,尤妲窈只能颔了颔首,二人并肩朝院门外走去。
    长廊转角处,毛韵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神色暗了暗,刘妈妈在旁轻道了句,
    “只怕昌哥儿还未死心。”
    毛韵娘抿了抿唇,怅然若失道了句,
    “无妨。
    待他撞了南墙,就会回头了。”
    楚文昌确实着急了。
    以往尤妲窈住在葭菉巷中时,二人每日都能见到,可自从她搬去了小花枝巷,相见的机会就少而又少。
    这四五日来,他倒也随楚潇潇去过小花枝巷几次,可这姐妹二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热络聊个不停,且她们聊的大多是些闺中蜜话,他在一旁插不上嘴,宛若成了摆设。
    若再这样相处下去,二人说不定当真就止步于表亲关系了。
    这显然不是楚文昌想要看到的结果。
    眼见出门在即,尤妲窈又取出了帏帽准备戴上,却被楚文昌拦住了。
    “我已命府兵清了道,附近没有闲杂人等。”
    尤妲窈依旧坚持将帏帽戴好,仔细将系带系牢固,轻声道出了心中顾虑,
    “还是戴着吧。
    我这张脸现如今人人都认得,若让人瞧见我与表哥走在一处,只怕要给楚家添麻烦。”
    楚文昌眼见劝不住,便也只能仍她去了。
    二人并肩走出府门,走在青石板路的巷道上,尤妲窈脚步快些,走在前头,楚文昌则略微落后半步。
    二人靠得不远,楚文昌甚至能闻见身侧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幽体香,略带了些栀子花的芬芳,夹杂着些成熟的蜜桃香,他心跳得有些快,略偏了偏头朝她望去……透明的白纱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可随着朝前走动,飘逸的长纱随风而动,紧贴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段飘荡,愈发显得飘逸出尘。
    楚文昌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挪开目光。
    “我三日后休沐,闲呆在家中也是无事,今日听同僚提起,说翠云山的桃花与杏花都已开了,配着翠湖山林,景色极其喜人,表妹之前去过么?可想去看看?”
    这帏帽的纱幔是极精巧之物,虽从外窥不见里头,可佩戴之人却能将外头发生的一切瞧在眼中,尤妲窈自是也感受到了表哥的目光,她紧张中带着些无措,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幸好他挪开了目光。
    眼见尤妲窈并未吭声,楚文昌不欲逼得太近,紧而故作轻松道了句,
    “此事也是潇潇提起的。
    你也晓得她是个闲不住的,什么新鲜都想去瞧瞧,还说要挽起裤脚去湖里抓鱼,我想着若是表妹能在旁陪她一起,两个姑娘家也能更有乐子些。”
    这些时日来,姐妹二人都是同进同出,去哪儿也都是一起的。
    楚文昌原以为这么说,尤妲窈必然愿意作陪,不会拒绝,这短短几瞬间,他甚至已经想要了路上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备那些物质了。
    谁知几息之后,尤妲窈的回答泼了他一头冷水。
    “文昌哥哥,你陪表姐一起,我就不去了。
    一来谣言未清,以我目前的处境,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小花枝巷,莫要随意出门。
    二来,我委实也无心去看什么湖景春色,满心都只想着如何在舅母的教导下,学好掌家之道,无法分心在旁的事情上。”
    说得有理有据,可话里话外都是拒绝。
    “多谢表哥相送,已经到了,我就先进去了。”
    楚文昌望着那个踏上石阶,准备进门的背影,心中岂能甘愿?
    他上前几步,急急道了句,
    “表妹可是在躲着我?”
    尤妲窈脚下的步子一滞,扭过身来,白纱下的面庞上,极力扯出一抹笑容,轻道了句,
    “岂会?
    表哥委实多心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可道完这句后,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停留,好似怕与他再有丝毫牵扯,迈着碎步就踏入了门中,他望着那抹倩影,心中涌上了丝酸涩。
    不知是因为被退了一次婚。
    还是这连日来被人荼毒,且连遭受了诸多不好的事……
    表妹好似将任何一个男人都视为豺狼,不仅对寻常的小厮与侍卫离得远远的,对他这个表哥也是一副不愿多有交集的模样,并不见怎么亲厚,可他分明不是那些宵小,他压根就不会伤她害她!
    罢。
    既然她对自己不上心。
    那显然对这世上的任意一个男人,也都不会上心。
    事缓则圆。
    楚文昌还是愿意给她更多一些耐心,毕竟在他看来,表妹若想嫁人并非是件易事,试问京中哪个郎君愿冒天下大不违,顶着这些流言蜚语来娶她呢?可他愿意。
    尤妲窈只能选择他。
    且他也是现如今表妹最好的,唯一的选择。
    大门开了个缝后,又迅速合上。
    将二人隔离开来。
    明日就要去仙客来赴宴了。
    此关键时刻,尤妲窈哪里还顾得上楚文昌是何想法,她现在满心满脑想的,是恩人表哥为何还不回来,他不是答应了要给自己支招,怎得现在还不见人影?虽然二人交集不多,可他显然不是个食言之人。
    莫不是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忽发心疾了?动弹不得?回不了京了?
    尤妲窈心急如焚,将头顶的帷帽摘下后,立马就想要去寻何嬷嬷寻个对策。
    此时。
    才将将跨下石阶,就听得一侧传来阵声响,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爬满了绿色藤蔓的墙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暗红色劲装的男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他微挑眉,一脸淡漠,冷冽的嗓音中带着调侃,
    “不是想要狐媚男人?
    外头这不有个现成的?”
    第二十五章
    “不是想要狐媚男人?
    外头这不有个现成的?”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引得尤妲窈吓了好大一跳。
    饶是如此,她望向男人的眸光却是无比欣喜的,毕竟她这几日一直蹲在小花枝巷中,伸长了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算是终于将他盼回来了!她先是关切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只觉他气色还是好的,只是肉眼可见,比几日前要更消瘦了些。
    据说患了心疾之人,胃口都不大好。
    这样可不行,长此以往,人是不是要瘦成个骨头架?
    她顾不上回答男人的问题,也暂且没有提明日仙客来的赴宴之事,而是软声关心道,
    “表哥回来多久了?
    可觉得身子还好么?用过膳了么?若是还没有,我这就去下厨房……”
    无论在何处,李淮泽都做惯了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从来都是他张嘴问什么,手底下的人就答什么。
    哪里有人敢回避他的问题,而顾左右而言他的?
    李淮泽并非是个愿被旁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想到门外的男人,他心中愈发不爽,轻描淡写的语中,愈发带了些讽刺意味,揪住不放这问题不放。
    “还需去勾诱什么赵琅?
    你不如就嫁了这忠毅侯嫡子?我瞧他倒是乐意娶你得很。”
    尤妲窈面上的笑容一僵。
    微微垂头,默了几息之后,才轻声道,
    “我既对表哥无心,又岂能耽误他的姻缘?
    他是个这般好的郎子,只当配个与他情意相投的女娘。”
    如此上好的姻缘她拒之门外,偏偏要去施展手段狐媚男人。
    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誓必要走上条崎岖不平,天堑艰难的不归路。
    分明身无长物娇弱无依,却奋不顾身,满身孤勇,疯魔至此。
    就凭着她这番不顾自毁自污,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气……李淮泽倒也愈发有兴致。想要看她究竟挣出如何一番天地来。
    “此处乃是风口,站久了只怕着凉,对表哥的病情更是无益,咱们还是快些移步去厅堂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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