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 让薛闻只能嗫喏。
    有些事没有注意还好,一旦注意起来便是已经发生。
    就像眼神明亮的人从没有感激过一双眼睛带来色彩一般能够想到的,多半已经失去了。
    薛闻上辈子从未觉得睡眠是一种障碍, 从未觉得连在轿子和马车内都会恐慌。
    但她还记得重生后第一日, 她昏昏沉沉睡下,醒来之时屋内未曾点灯, 一丝光亮都没有时候的恐惧、恶心。
    那一刻的惶恐,好似这个世界只留下伶仃一人。
    而在马车的密闭空间内, 流动的风好似瞬间消失, 窒息的河水涌上涌入鼻腔, 让她彻底不知如何是好。
    她曾经安慰自己或许是重生来的弊端。
    但薛闻听着秦昭明袒露自己的恐惧, 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安慰的话太快贫瘠。
    因为她忽然想起, 秦昭明担忧她短寿,自己又何尝不担忧他短折啊。
    他们两个, 一个死在二十岁后的第一年春日, 一个死在二十九岁那年冬末。
    阳光丝丝缕缕,秦昭明仰着头的角度从她这看过去, 正巧屏风上的光落在他唇边上, 像给他镀了一层老虎胡须。
    昨夜薛闻听着他念叨一夜那狼崽子哪里比得上我狼狼, 现在看着这个被他好似个小老虎, 心软得不像话,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香了一口。
    那些胆怯都在浓厚的关切中化为了实质的柔软:我是想要跟你坦白, 但实在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口。
    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 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至于她之前透露过的细微未来,就先让聪明绝顶的太子殿下来猜一猜吧, 随便他往哪里猜。
    但我愿意因为你,去见一见淮阴侯。
    她想活下去, 想要无病无灾地和眼前这个人一同活下去。
    -
    淮阴侯一脉,乃前朝国师血脉。
    如今的淮阴侯年岁应有六十余岁,却依旧神采奕奕。
    有着窄窄的肩膀和瘦高的个子,穿着一身紫绸金鼠毛大氅,侧坐在花厅中,唯有她眉梢嘴角显露老态,脸上常常带着笑,等薛闻走近才看着她原本看的是一盘棋局。
    薛闻对年长女性有与生俱来的三分好感,见着她和蔡大娘不一样却又同样踏实可靠的感觉心忍不住定了定。
    淮阴侯对面有一个穿着妆花鹅黄色圆领袍服的女孩,头发被白玉发冠束起,本应飘飘欲仙的打扮。
    浓眉、吊梢眼,衬着花厅内青云锦一样的霞光,脖颈间戴着一串流光溢彩的多宝璎珞,颇具富贵气息。
    将人间富贵和天上谪仙中和得恰到好处。
    见他们过来,祖孙两人起身见礼。
    而秦昭明对这位淮阴侯也颇为尊敬,也回了一个礼节。
    这位是淮阴侯,这是淮阴侯的继承人,姜遥,姜逍的妹妹。
    淮阴侯那双经过了岁月磨洗过的眼眸好似能够看穿世界万物,一下子看破她的灵魂,在薛闻拧起眉之前又移开了视线,开口:臣从前便说过,太子殿下是有福之人,这下算不算说中?
    东宫太子府用来招待地位特殊的淮阴侯之地必定不能小瞧,花厅内芳香四溢,笼罩的淡淡纱幔随风飞舞,阳光倾泻。
    听着池水碧波,便似到了洞天福地。
    被秦昭明用淮阴侯继承人代替称呼的姜遥在看着薛闻目不转睛后,依着淮阴侯撒娇:祖母,我想跟薛姑娘单独聊聊天成吗?
    那你这要看薛姑娘愿不愿意了。
    不行。
    秦昭明神情冰冷,在淮阴侯回答前先一步地作出回复,抓紧了薛闻的手掌,绝对的侵占欲从这个外表可亲的少年身边暴露得一览无余。
    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淮阴侯净可直说。
    姜遥气得脸色发白,病情都不能入第六耳,卦象命格一事事关己身,又怎么能入第六耳?
    太子也并非不懂他们这行的规矩,现在就是仗着人家小姑娘不知道规矩,信口胡来啊。
    而被事件中心左右的薛闻顿了顿,越过姜遥那边扬眉扬的都快踌躇的眼神,如同从前一般尾指勾了勾秦昭明的掌心:早上叮嘱司膳局煨了栗饭,我去看看火候好不好?
    秦昭明拉着薛闻的手原地不动,紧紧地抿着唇。
    薛闻知道秦昭明心里不舒服,但她相信站在永昶帝身边,作为坚定不移的太子党其中一员的未来淮阴侯,究竟因为何事非要同她单独说话。
    最可怕的结果,无外乎就是寿数一事。
    这样想着,她晃了晃秦昭明的手掌,朝他眨了眨眼睛,对他再一次解释说道:你中午还未曾用膳呢,你若是一直不用膳,我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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