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宗师叶流云
    大东山很高,高到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飘不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旧是一片清明。
    此时,距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中,那层厚厚的云忽然间消散,露出来一轮明月,似乎比往常要明亮许多。
    月光如银晖洒落而来,笼罩在月辉之中,负手而立于悬崖的边的庆帝,恍若一尊神祗。
    最起码落在范闲眼中是如此。
    他找的位置非常好,可以把整个山顶都收入眼底,能兼顾四面八方的同时,还完全不用担心背后受敌。
    因为他背后是大东山绝壁,可以说几乎没人能从他背后发起攻击。
    庆帝身边的禁军副统领面色惨白,即便在深夜的寒风中也大汗淋漓。
    山脚和山顶之间相隔实在太远,仅凭几支令箭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具体情况,但只需要知道山脚有敌来袭,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这个全权负责此行护卫的副统领掉脑袋了。
    说起来,他其实也想不明白,这些来袭的军队为什么没有惊动地方官府,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庆国中心地带,在夜色的掩护下,对山下两千禁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山脚下,背着海岸线的那一面,猛然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虽然只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但光亮已经足够传到山巅,可以想象那里的战场之上,犹如亡魂一般突然冒出来的强大叛军,正在奋死冲击着两千禁军的防线,烧营的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好在如今是夏季,雨水比较多,加上海风吹拂,山间湿气重,倒是不用担心这把火烧上大东山,将所有人烧死在山上。
    几声凄厉的令箭冲天而起,却是只冲到半山腰便颓然无力坠落下去,犹如此时山脚下的禁军防线,已经难以为继,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礼部尚书、太常寺卿等一应祭天官员早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侍在沉默的庆帝身后,各自心中无比震惊,无比恐惧,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说些什么。
    当然,除了震惊和恐惧之外,也十分疑惑,山脚的军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在山东路的监察院人马没有提前查到任何风声,对方到底是如何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到大东山脚下的?
    而且令他们更疑惑的是,此时从山脚的情势,从那些火头的退后,从那些厮杀声的起伏,从那些令箭飞起的地点,可以判断,禁军明显挡不住冲杀的大东山的那支军队。
    要知道,庆国是以武力定鼎天下的,虽然禁军常驻京都,在野战方面肯定不如定州军,征东、西、南、北等几路大军,但是自从大皇子李承儒调任禁军大统领之后,从当初任职的北境边军和西境边军中抽调了很多骨干到禁军之中,禁军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即便不是那些大军的对手,也不应该落败的如此之快才对。
    “山脚下的大军到底是谁的人?”
    一个官员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很意外庆帝竟然给出了答案。
    “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
    庆帝站在石栏边上,看了眼山脚的方向,淡淡道:“禁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因为北境有血衣军驻守,燕小乙没有被调到北方,而是先去了南边,年前东夷城四顾剑找事,又被调到了东夷城附近驻守。
    可以说庆国所有大军中,只论亲兵大营的战力,也就只有血衣军那边能与之较量一番,当然,这是在血衣卫不算入亲兵大营中的情况下,要不然单单是三百血衣卫就能打的燕小乙的五千亲兵找不着北。
    得知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虽然都很疑惑这些人是怎么从崤山那边驻扎的五百黑骑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过来的,但都很识趣没敢多问,生怕打扰了注视着海面的庆帝。
    夜凉如水。
    海面上飘来了一艘小船,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月光下悠然前行,向着大东山而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除了庆帝和洪四庠之外,躲在暗处的范闲也感觉到了那只朝大东山而来的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的是大宗师叶流云。
    隔着太远,即便目力再怎么好,也根本看不清,但很奇怪的是,范闲却仿佛能看见立身船头的那人,看见其戴的斗笠,看见其飘扬的长须……
    范闲见过的大宗师不多,叶流云是一个,虽然只见过两次,但两次都让他感到十分惊艳。在他看来,叶流云是一个极其潇洒的人,是所有大宗师中最潇洒的人,今夜乘舟破浪执剑而来,气势未至,其风采便已令人心生折服。
    此时躲在阴暗里的范闲,看着汪洋大海里的那扁舟,想着那个飘然立身舟上,直冲大东山,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宗师,不由得感慨万分,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敬仰。
    扁舟未至,强敌已朝山上杀了上来,只是相隔实在太远,山下的那些厮杀声传不到山巅,山巅上的庆帝等人,自然感觉不到那种氛围,所以相较而言,大东山下方海面上的那艘缓缓飘来的小舟,带给众人的紧张情绪,反而要更多一些。
    庆帝站在山前的观景石栏之前,看了眼那扁舟,回头看向山下,满脸冷漠开口说道:“去看看山下的情况,朕,不想做一个瞎子。”
    庆帝当年也是亲自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不世战功,堪称大陆第一的名将,只不过近二十年来未曾亲征,才让北齐抵抗北蛮的上杉虎渐渐掩没了他在军事方面的荣耀,像今晚这个情况,如果庆帝能够亲自指挥,山下的禁军绝不会败的如此之惨。
    虽说庆帝面色相当冰冷,语气十分不善,但这并没有让他身边的人怕的要死,反而有些高兴,尤其是禁军副统领,毕竟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没有勃然大怒,砍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脑袋,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所以当庆帝说完,他便请命下了山,准备拼死在第一线上。
    过了许久,一个影子一样的灰衣人,从万级登天梯飘然而起,尚未掠至山顶,夜空之中便有无数刀光闪现,潜伏在庆帝身边的护卫朝那灰衣人斩了过去,那一瞬间,好似刀光都掩没了月华之光。
    灰衣人没有出手,只是高高举起了一块令牌,看出是监察院的令牌,随侍在庆帝身边的姚太监一挥手,虎卫们才纷纷回刀,却依然将那名灰衣人围在中央,十几柄刀对着他,气势逼人。
    “让他过来。”
    听到庆帝开口,护卫们才让开一条道,让灰衣人走了过去,而灰衣人赫然是监察院双翼之一的王启年,是范闲的绝对心腹。
    来到庆帝身边,王启年直接跪下行礼,沉声道:“陛下,山下叛军约有五千人,持弩,全员皆是箭手……”
    这个消息直接证明了庆帝的判断,来袭之人的确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毕竟也只有燕小乙这个九品上的箭手,才能将自己的亲兵大营训练成千里挑一的神箭手。
    黑夜之中,五千神箭手来袭,而且据说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还都是长弓手,也就不奇怪山下的禁军抵挡的如此吃力了。
    “战况如何?”
    王启年愣了一下,赶忙回道:“臣是在半山腰布防,上山时,叛军尚未攻上来,瞧样子,对方似乎是准备退兵。”
    闻听此言,庆帝眉头皱了起来,好一阵之后,才幽幽说道:“有意思,仅有五千人便想封山,意图将朕围死在山上,燕小乙好大的胃口,看来不仅仅是他和他的五千亲兵大营。”
    叛军势盛之时却忽然暂退,给禁军喘息的机会,其他人或许不明白,但庆帝作为马上皇帝,自然能判断出叛军的意图,给禁军收拢布阵的机会,怕的就是两军交战进入乱局,遗漏活口逃出大网,摆明是不让任何人逃出大东山,向四方州郡报信。
    庆帝不禁有些好奇山下总领指挥的人是谁,毕竟以他对燕小乙的了解,燕小乙可没有这样野望和手段,所以庆帝很确定来人之中还有其他人。
    庆帝没有在乎王启年,摆了摆手道:“你轻功不错,找个机会突围出去,下去吧。”
    王启年下去了,却没完全下去,偷偷摸摸来到了范闲身边。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虽然没说过隐藏地点,但以王启年的本事,找到范闲根本不用费劲,毕竟整个大东山之巅,有利的隐藏地点就那么几个,更别说怎么寻找有利藏身之地的法子,范闲还是从王启年那里学来的。
    阴暗里,范闲压低声音问道:“突出去没有?”
    “没有,六处十七人,全死。”
    “确认吗?”
    “确认,西南方和西北方有高手潜伏。”
    那些可全是他的嫡系,范闲不禁心头一痛,强行压下悲痛,问道:“是东夷城,还是定王府的人?”六处行走于黑暗之中,燕小乙的亲兵大营,不可能有完全抓住他们,能够在夜色中将他属下全部杀死,证明纳西人比六处的人厉害很多,而整个天下能远超六处剑手的人,只有定王府和东夷城。
    王启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上司会怀疑定王府,不禁愣了一下:“定王府的人怎么可能刺杀陛下?”
    “谁知道呢,那可是皇位,而且李承宗不可信。”
    王启年又是一愣,斟酌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判断,但依我看,应该是东夷城的人。”
    范闲点了点头,“看来大宗师四顾剑也来了,庆国要乱了。”
    “什么意思?”
    范闲并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山顶石栏那边的庆帝一行人,神情莫名。
    这一夜,除了隐藏在暗处的范闲和王启年之外,谁都没有睡着。
    庆帝派了两拨护卫下山突围,均以失败告终,很显然山下不只有燕小乙的亲兵大营,必然是有东夷城参与其中,所以很多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那个生产出天下最多九品高手的剑庐,到底派了多少人参与此次刺杀,四顾剑有没有来?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答案。
    众所周知,大东山十分险要,除了一条长长的万级石阶,陡直入云中山巅之外,别无它路,若要攻上山顶,只能从石阶而行,而在石阶的狭窄处,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燕小乙率领的叛军之所以选择围住大东山,也是从逆向的思维出发,既然攻上山很难,那么就围住山,如此山上的人也很难下来。
    所以到了天明时分,山上的禁军突围多次,也没能突破燕小乙设下的包围圈。当然,围住是围住了,叛军想要攻打上山也是半步都上不去。
    且不提那些禁军,单单是大东山的一百名虎卫,就不是叛军能对付的,要知道七个虎卫就相当于一个海棠朵朵,那么要攻打上山,至少需要十四个海棠朵朵,而整个天下只有一个海棠朵朵。
    这样的守卫力量,加上大东山的奇特地形,就算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再怎么精锐,想强势登上山顶,也是难如登天。
    可以说整个天下,除了大宗师亲至,大抵也就只有定王府麾下的血衣卫才能攻上去。
    毕竟如今血衣卫中,最低的都是八品高手,虎卫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盘菜而已。
    当然了,李承宗手下的血衣卫是不可能来杀庆帝,但大宗师会来,而第一个出现的是叶流云。
    这是一个武道兴盛的时代,一个个人力量得到了近乎天镜的时代,三十多年前,世上本没有大宗师,而当大宗师出现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个人的力量竟然能够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影响天下大势。
    正是因为如此,几位大宗师往往深居简出,好像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为这个天下带去动荡,从而影响到自己想保护的子民们的生死。
    然而,在这个神秘的大东山之上的庆帝,却只有大宗师才有资格出手,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权力最大的男人,而且少数人还知道他也是大宗师。
    长长的石阶似乎没有尽头,极高处隐隐可见山雾漂浮,一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的老人,平静的站在山门下,微微仰望着山顶。
    石阶上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有的则是新鲜的,泛着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不知道多少叛军和禁军为了这小小一级石阶的得失付出了生命。
    当身穿灰衣的叶流云登上第一级石阶上时,山中山外的两方都同时沉默了,似乎怕唐突了这位大宗师。
    一直坐在马上的黑衣人和云之澜,悄无声息下马,对叶流云微微躬身,表示敬意。
    他们知道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便来到了山下,但他们不知道叶流云是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过这种事不需要惊讶,因为大宗师出现在这个石阶上,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事。
    叛军不再有任何动作,山林中的虎卫、禁军、监察院的人稍稍沉默之后,却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们再怎么忠君爱国,在他们心中,也从来没有设想过与之为敌,他们一直把这位喜欢乘舟泛海的大宗师,当作了庆国的三大守护神之一。
    至于另外两位,自然是天下皆知的洪四庠和三殿下李承宗。
    现在三大守护神之一的叶流云要登山,目的是什么,谁都知道。
    而相比这位守护神,庆帝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要高一些的,所以当叶流云踏上第二个台阶时,山中的虎卫、禁军、监察院的人都动了。
    迎接这位大宗师的破风凄厉,遒劲有力的漫天箭雨。
    这是监察院配备的大杀伤性武器连弩,创作过多次傲人的战绩,在如此短距离的连发射杀之下,一般人根本躲不过去。
    可惜,叶流云不是一般人,他是人间巅峰的大宗师。
    面对袭来的,犹如大雨般的弩箭,他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挥手,有仙人拂云,手落之时,朝他而来箭雨也随之垂落于地。
    叶流云继续往上走去,顿时刀光大盛。
    不知道多少虎卫,在一瞬间因为心中的责任和恐惧,不约而同选择了向叶流云出刀。
    长刀舞空,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叶流云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刀势之中,所有强盛的刀势汇集于一处,完全足以斩杀任何九品高手,即便洪四庠也会死在其下。
    但叶流云是大宗师,所以只听得一阵扭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叶流云整个人便人如其名,如流云一般瞬间穿越了层层刀光,倏地现身石阶上方,将护卫们远远甩在了身后,然后双臂一振,双手上两团被绞成了麻一般的金属物件滚落在了石阶之上,叮当脆响着往下滚落,最终摔得分开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扭成了麻一样的东西,赫然是十几个虎卫挥斩出去的长刀。
    “你师父有他厉害吗?”
    一直骑在马上的黑衣人看着登山而去的叶流云,喃喃问着旁边同样骑在马上的云之澜。
    “我师父是最强的。”
    “最强?”
    黑衣人呵呵一笑,“最强,还被三殿下打得差点死了?”
    云之澜一怔,自信道:“三皇子的确厉害,但他现在未必能赢我师父,叶流云更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黑衣人没有反驳,毕竟他现在也是接近大宗师的水准,眼力相当不熟,所以他能看出来,叶流云的两次出手看似很轻松,实际上却是受了一点伤。
    当然,这跟叶流云刻意留手有关,在他刻意留手的情况下,却要面对被恐惧和愤怒而激红双眸的庆帝手下高手,自然会出现一些问题。
    大宗师是最接近神的人,但终究不是神,尤其是叶流云,此人看似潇洒,却为家族所裹挟,心境自然不如那个能狠心屠杀全家的四顾剑。
    两人如果生死决斗,一定是叶流云死,四顾剑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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