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警的派出所是十中附近的山鹅街派出所,记录了情况之后开始进行常规调查。
    老尹面馆爆炸案越发扑朔迷离,经过三天的事故排查,燃气专家认定,阀门被人为改造过,导致液化罐成了一个炸弹装置,只要有人做燃气安全检测,就会爆炸。
    这条结论成为排除自杀和意外的重要依据,而能给面馆的燃气阀门做检测的只有尹高强、黄飞、例行检测人员,按照黄飞的说法,尹高强不让他动燃气装置,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那么凶手动手的时间就是案发当天,也就是11月10号。
    如果监控还存在,找到这个人并不困难,但监控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孔兵说:“凶手对尹高强的习惯了如指掌啊,不仅知道尹高强每天检查,还知道监控只是保存在本地。有一点我觉得不对劲。”
    陈争问:“哪一点?”
    “黄飞不是说,尹高强对安全看得特别重吗,不然也不会每天检查了吧?既然如此,有人进入厨房重地,还对燃气动了手脚,尹高强为什么不阻止?”孔兵越说眉心皱得越紧,好似已经抓到了某个答案,“除非这个人出入厨房很正常,尹高强觉得他就该在那里。”
    陈争看着线索墙上钉着的黄飞的照片,这个矮个子男人长得太普通了,记忆点着实微弱。“你是说,黄飞就是凶手。”
    孔兵在照片上重重点了点,“只有他反复进入厨房,才不会引起尹高强的注意。还有,凶手熟悉尹高强的习惯,最熟悉的不就是黄飞?”
    陈争沉默地看着线索墙,孔兵接着说:“要说动机,这人也不是没有。尹高强救过他,帮助他度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日子,他把尹高强当做父亲,他学到了尹高强的手艺,想要自立门户,尹高强甚至愿意出钱支持。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说法,尹高强死了,没个亲人,没有谁会站出来质疑他。”
    陈争说:“往面馆里放垫子的也最可能是他。”
    孔兵拿出烟,“确实,这就跟上一起案子连起来了。这个人得详细查。”
    陈争按住额角,陷入沉思。
    孔兵回头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从凶手侧写来说,黄飞确实是最接近的那个人,但我接触过他,他给我的感觉是……很真诚。”陈争说:“凶手如果另有其人,我们就是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孔兵哼了一声,“那你说说看,还有人能够溜进去,在尹高强眼皮底下动手脚?”
    少顷,陈争说:“在知道爆炸会发生,痕迹会消失的情况下,我都能进去动手脚。”
    孔兵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大胡话,“你……”
    陈争说:“如果是白天,我可以假扮成检修人员,我需要的仅仅是一套衣服,一个装备箱,帽子一扣,就算监控还在,都拍不到我的脸。安全抽查并不固定时间,所以我去了,尹高强也不会觉得可疑,他顶多就是不认识我——前提是我和他早前并没有见过。”
    孔兵说:“黄飞没有提到有人去抽查。”
    陈争说:“黄飞上午有一段时间会去进货,一直守在店里的只有尹高强。还有,晚上从黄飞离开之后到爆炸发生,有接近两个小时。”
    孔兵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陈争接着道:“不过比起白天堂而皇之假冒检修人员,凶手前一天夜里潜入倒是更有可能。尹高强和黄飞只要不在第二天开门做生意时查看夜间监控,就不会发现有人进来过。孔队,你如果是个做餐饮生意的小商人,你的店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白天又十分繁忙,你会去查监控吗?”
    孔兵摇头,“哪有那个闲心?”
    “这就对了。”陈争说:“他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卷帘门很容易打开,他进去动过手脚之后原路离开。如果没有发生爆炸,我们可能会在地上找到他的足迹,在锁眼中找到开锁的痕迹,但现在……”陈争摊开手,“什么都没了。”
    孔兵原地转了半天,“那我安排人手,问问学生和附近的商家,有没有检修人员,或者其他奇怪的人上门。”
    面对痕迹被“清洗”一空的难题,就只能加大排查力度。
    陈争朝门口走去,孔兵问:“你去哪?”
    陈争说:“我想再去尹高强家看看。”
    从北页分局去尹高强家,会经过面馆。陈争远远看了会儿,被爆炸波及的商户已经开始修缮门面,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争吵,旁边的民警试图劝架,但收效不大。
    被围在中间的是黄飞,他那个身高,几乎被淹没,陈争差点没看到他。
    眼见吵得越来越凶,陈争下车走过去,还没过马路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声道:“我不管,是你们面馆把我们家炸成这样的!老尹死了又怎样?你们总得负责吧!我们房子都塌了,难道就自认倒霉?哎那个警察你别拦我,你能赔偿我们家的损失吗?我今天就要小黄给个说法!”
    这事确实难处理,民警口水都说干了,利益受损的商户也不肯离去。陈争来到近前,看见黄飞双眼通红,不断朝商户们拱手道歉,“各位大哥大姐,你们不让我走,我也拿不出钱来赔偿啊!你们先把房子弄好,生意重新做起来,警察这不是还在调查吗?等查出了真相,说不定就能赔偿你们的损失了。”
    商户们喊道:“人都死了,怎么赔?”
    陈争挤进去,按住黄飞的肩膀,把人拉了出来。民警见到他,连忙说:“陈老师,你快帮忙解释一下。”
    一些商户见过陈争,知道他是警察里说得上话的,当即开始诉苦。陈争耐心地听了会儿,道:“赔偿的事情确实要等到案子有眉目之后才能进行,各位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觉得很抱歉,但老尹的死是一桩命案,有人故意动了燃气装置,我们必须调查下去,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商户们都愣住了。普通人和刑警的思路可谓南辕北辙,刑警最初就认为这是一起命案,普通人却更相信这是事故或者尹高强自杀不忘报复社会。这时一听有人故意杀人,声势一下子歇了下去,都后怕起来,代入自己一想,站在最前面的不禁退后几步,“真,真是杀人啊?”
    陈争点头,又看了身后的黄飞一眼,“小黄现在是重要的案件关系者,暂时还请大家不要为难他。”
    那位骂得最厉害的妇人立即说:“那你们赶紧破案!我们,我们等着你们破案!”说完,警惕地看了黄飞一眼,拉扯着身边的商户撤退。
    人终于散了,黄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朝陈争低头道谢,“陈警官,谢谢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我刚才说你是案件的重要关系者,不是为了打发他们。”
    黄飞怔住,“啊,我,我明白。”
    既然遇到了,陈争索性问:“10号白天,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的人?比如检修燃气的?”
    黄飞很确定地说:“没有,没人靠近过液化罐。”
    陈争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黄飞叹气,“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是待在家里也待不住,现在也没心情想开店的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陈争说:“那就陪我去老尹家里看看。”
    痕检师正在尹高强家中勘查,尹高强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在家里堆东西,房子又特别旧,勘查起来比较麻烦。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痕迹容易留存。
    陈争一到,痕检师就拿起一个物证袋,陈争说:“头发。”
    不是一般的头发,而是长发。
    陈争回头问黄飞,“老尹是一个人住吧?”
    黄飞看到长发也很吃惊,“不应该啊,尹叔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痕检师说,除了这根长发,还在屋里找到了一些不属于尹高强的足迹,其中一组是女士板鞋。
    陈争盯着物证袋中的长发,有毛囊,或许可以找到头发的主人。“头发是在哪里发现的?”
    痕检师指了指沙发,“缝里。”
    除了头发和足迹,暂时没有更多信息,陈争待了会儿,和黄飞一同下楼,“你再回忆一下,老尹有没有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
    黄飞很果断地说:“尹叔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陈争看向他,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尹叔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婶子走了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陈争思考着头发的问题,尹高强家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凶手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家中有什么,这女士足迹和长发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住在哪里?”陈争问。
    “我?”黄飞茫然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和人合租的。”
    陈争说:“不介意我去坐坐吧?”
    黄飞也不敢问太多,带着陈争到了距离面馆一公里多的老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老尹住的地方条件更差一点,大多数住户连铁门都没有。黄飞的室友上班去了,黄飞站在客厅,很局促,像自己才是客人。
    陈争来到黄飞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床边有个桌子,没凳子,要用桌子的话坐在床沿就行。很多来到城市打工的人,因为漂泊、没有归属感,不会在出租房放太多东西,基本就像这样。
    但陈争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有些“多余”的东西——黏土玩偶。它只有巴掌大,整体呈红色,乍一看挺可爱的,像是颇受年轻人喜欢的盲盒,但仔细看,这东西的眼睛是歪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眼睛,像是寄生的畸胎,让人有不适的感觉,且从做工看不像是批量生产的盲盒。
    陈争想到了鸣寒送给自己的小人,那小人丑是丑了些,歪瓜裂枣,但和这个玩偶相比,至少“善良”得多。
    “这是什么?”陈争问。
    黄飞“啊”了声,“就是个摆件吧?我也不是很懂。”
    陈争说:“哪里来的?”
    黄飞被问得紧张起来,“是,是尹叔送给我的。”
    陈争更觉得奇怪,“老尹为什么送这个给你?有什么说道吗?”
    黄飞回忆道,大概是上周,他进完货回到店里,当时没有客人,学生和老师都在上课,他喝完水打算休息一会儿,忽然看到后厨摆放着这个玩偶。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和同龄人的生活早已脱节,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知道现在盲盒啊手办之类的很受欢迎,便拿起来看。
    尹高强也来到后厨,笑道:“你喜欢啊?”
    “喜欢!哪里来的啊尹叔?”其实他觉得这玩偶不大好看,但以前都是看学生玩这东西,自己没有踏踏实实拿在手上过,就很新奇。
    尹高强说:“那就送给你了。”
    “你买的啊?”他问:“还是哪个学生送的?”
    尹高强点点头,他便认为尹高强的意思是,学生送的。毕竟经常有学生将小玩意儿拿到店里来。
    “谢谢尹叔!”他挺开心的,把玩偶用纸巾包起来,当天下班之后就带回家了,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但因为做餐饮生意很累,他把它带回来之后,并没有经常把玩它。
    陈争问:“你没觉得它看着有些奇怪?”
    黄飞不解,“就是有点丑而已吧。丑也是一种特点啊。”
    陈争没有再问。他感到不适,是因为他的观察力过强,一般没那么敏感的人,或者日常生活太累的人,确实不会留意到这种感觉。
    陈争拿出物证袋,提出将玩偶带回分局检查一下。黄飞虽然同意了,但显得忧心忡忡,“这个东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我现在也不确定。”
    回分局的路上,陈争接到孔兵的电话,孔兵语气很急:“你在哪?”
    陈争说:“排查有结果了?”
    “不是排查的事!”孔兵说:“你今天去过尹高强家了吧?痕检带回来的那根长头发已经比对出了身份!”
    这倒是让陈争颇感意外,“这么快?”
    “能不快吗!山鹅街派出所昨天晚上刚接到报警,十中有个女学生失踪了,今天这个女学生的dna信息才录入,后脚就被我们比对上了!”
    陈争把车停到路边,放在副驾上的玩偶在物证袋中轻轻滚了滚。孔兵的声音渐渐变远,他脑中的一道线紧紧绷了起来。
    “陈主任?”孔兵没听到动静,大喊道。
    陈争看看静止不动的玩偶,那张古怪的脸正好正对着他。他收回视线,“我马上就到。”
    第46章 失乐(06)
    山鹅派出所负责调查这起失踪案的张民警已经来到北页分局,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失踪的女生名叫刘温然,十七岁,十中高三13班的学生。接到校方报案时,他以为这不过是又一起学生离家出走事件——每年初三高三都有学生因为压力过大等原因离家出走。去学校了解过情况之后,也没有发现特别异常的地方,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提取的dna信息居然被北页分局刑侦中队比对上了,他遇到的难道是一起刑事案件?
    陈争说:“张队,你别着急,我们只是在另一起案子里找到了刘温然的dna,现在还不清楚她是否参与。你慢慢说。”
    张民警看了孔兵一眼,是孔兵给他打的电话,让他赶紧到分局来,那声音几乎都咆哮了,派出所里的人都怕跟刑侦中队打交道,他也不例外。
    陈争回头,“孔队。”
    孔兵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张民警,闻声黑着脸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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