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心中有数,但还是先谢了李阿嬷,才撒开腿继续往家中跑。
    冲进杨家大门,杨钦就看到杨明经正在与方坊正说话。
    杨钦上前给方坊正和杨明经行了礼:“坊正,二伯。”
    “钦哥儿啊,”方坊正看着杨钦道,“你二伯以后就是永安坊坊副使了。”
    “恭喜二伯。”杨钦这次说的心甘情愿,没有半点的勉强。
    杨明经盼着这一天已久,现在终于实现了,不过……杨家的气氛却透着一抹怪异。因为二老太太欢喜之下太过激动,头疾加重,何氏急匆匆地前去侍奉,结果不小心在屋子里绊了一跤,碰到了鼻子,一时鲜血直流。
    当然这些都是杨钦不在家时发生的,杨钦不清楚细节,但他却从二伯的小儿子杨申脸上看到了一股压不住的怨恨。
    杨二老太爷将杨明生的次子杨申,杨明山的次子杨裕送去了自己结交的好友,鲁举人家中的族学。昨日杨申和杨裕听说老太太生病,急忙从鲁家赶回探望,就连出门在外的杨骥也是今天一早进的杨家大门。
    这样一来,除了杨明经的长子杨程离家在外,杨家二房、三房的男丁都到了。
    方坊正伸手摸了摸杨钦头顶:“听说你在童先生那里进学?”
    这话一出,旁边的杨申和杨裕抬眼看向杨钦。
    杨申眼睛中露出几分惊讶。
    杨申今年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在鲁家族学的日子,他很是用功。虽说出身商贾不免被人排挤,但他父亲不同,等到父亲做了坊正使,他就有机会得了文书,与那些寻常人家的子弟一样去科举。
    心中憋着这股劲儿,杨申也渐渐得了族学里的先生喜欢,先生经常会单独拿些书册给他看,其中就有一本童忱的《神童诗》。杨申如获至宝,小心翼翼誊抄了一份,每日都要研读。
    这诗册只是童先生整理的,真正写出这些诗句另有其人,即便如此,童忱在杨申心中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更别提童忱还认识写诗之人。
    鲁家族学的先生说,只要能从这诗册中习得一二,将来考诗赋不在话下,若是让人看出你是因着诗册得了进益,说不得连贡生也能得,这也是《神童诗》没有标注诗作之人的原由。
    杨申几乎能想象到,将来他靠着这些入仕的情形,这可能是他在鲁家得到的最大好处,谁知晓……
    三房的九弟竟然直接拜了童忱为先生。
    “正是,”杨钦应了方坊正,“做了先生的弟子,日后定然加倍用功,不负先生的教诲。”
    方坊正称赞:“就凭这话,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
    杨申只觉得心墙在这一刻崩裂,他怔愣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都是真的。
    “是哪位童先生?”杨申听到自己问出声。
    杨钦不能随意提及自家先生名讳,方坊正对杨申插嘴也有不快,淡淡地道:“还有哪位?自然是童子虚。”
    杨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侧头去向杨明经印证,看到父亲默认,他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杨明经笑着将方坊正送出门,等到方坊正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杨申忍不住看向杨钦:“你为何能拜童先生为师?”
    杨申气势咄咄逼人,声音中满是质问,让杨钦想起当年被诬陷偷了祭祖点心时的情形。
    杨明经见状,开口呵斥住杨申:“怎能如此与你九弟说话?”
    声音状似严厉,目光却格外温和。
    杨明经接着道:“那是你六哥为国战死,朝廷给的抚恤。”
    杨明经这话并没有浇灭杨申的怒火:“六哥是杨氏子弟,就算有抚恤,也应该给族中,为何……”
    一道声音响起,将杨申的话打断。
    “你若是觉得不公,你也有兄长,不如让你兄长也去从军,赚个抚恤回来。”
    杨明经立即皱起眉头,杨申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子缓缓走过来。
    那女子束着简单的发髻,身着寻常衣裙,未戴任何装饰,整个人看起来却格外明丽,尤其是眉眼之中透着的神采,直视之下竟有些灼眼。
    杨申去了鲁家,见到鲁家两位小娘子,只觉得读书人家的女眷果然不同,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鲁家姐妹那举止大方、有礼的言行好似都变得僵硬,虚假起来。
    “七哥,”杨钦打断了杨申的思量,“这是六嫂,你不行礼吗?”
    杨申恍然,这就是与杨绎结冥婚的女子,那个死而复生的“谢十娘”。
    杨申下意识地躬身拜见。
    杨申突然经历这些变故,一时忘记了谢玉琰刚刚那些话,杨明经却不能容忍,他板起脸教训谢玉琰:“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妄言。”
    谢玉琰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杨明经的意思道:“如今二伯今非昔比,是要仔细约束家中孩儿,莫要让人以为杨氏一族心性凉薄,心中只有利益而无情义。”
    “幼子失智也就罢了,让人以为二伯的坊副使也是踩着自家侄儿才有的,二伯日后要如何立足?”
    杨明经目光一暗,怒气上涌,正欲再说什么,却看到谢玉琰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立即想起,谢玉琰几日之前就说过,他能得这个坊副使。
    现在坊副使的文书攥到了手中,他的处境也与从前不同了。
    谢家必然已经对他心生怀疑,他能依仗的只有贺檀。
    无论再怎么厌恶谢氏,现在他都不能向谢氏下手,至少在他脱离桎梏之前,只得忍耐。
    “钦哥儿,走吧,”谢玉琰道,“娘还等你吃饭呢!”
    眼看着谢玉琰带着杨钦离开,杨申早就涨红了脸,他抬头看杨明经:“爹,她对您不敬,您为何不斥责她?您可是杨氏族长,如今又成了坊副使,三房的人还不是随意发落?”
    “您约束杨钦,不准他再去跟着童先生读书。”
    “让那女子来二房赔礼,否则断了三房的用度,以后也不准让三房三婶在族中做活计。”
    “他们想要在族中度日,就得低头。”
    杨申还要继续说下去,想整治三房,法子有太多,从前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
    “爹你别忘了,我们是商贾,就算得了推举能参加科考,那也只能有一个子弟,杨钦被童先生举荐,我要怎么办?”
    “爹……”
    “闭嘴。”
    杨明经一声呵斥,杨申后面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可他委实不明白,爹做了坊副使之后情形不就会不同吗?
    怎么反倒不如从前?
    面对三房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只能被顶撞的说不出话来。
    坊副使真的是好事?文书没有拿错?
    得了职司,怎么好似被人握住了把柄,反倒憋屈了?
    “老爷,七爷,快去看看娘子吧,”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跑过来道,“二娘子摔的不轻,到现在也没能止住血。”
    杨明经没想到何氏摔的这般厉害,忙道:“人在哪里?”
    “还在老太太院子。”
    杨明经攥起拳头,大步向二老太太院中走去,管事一路小跑,刚准备通禀一声,就被杨明经伸手推开了门。
    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何氏的痛呼。
    眼看着杨明经要直奔内室看何氏,二老太太一巴掌趴在桌案上:“老二,我有话要问你。”
    “你且说说,这坊副使是怎么到手的?你四弟到现在也没能归家,是不是你与贺巡检说了些什么?拿你四弟去换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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