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随着更多明军赶来,乌鲁木齐城外大军云集。
    城池相隔一里外,便是明军的连片营帐,当然这些只是朱景洪所在之中军。
    京营和军队,则是摆在其他关键位置,东西纵横有近二十多里。
    四月二十一,朱景洪抵达了前线,然后他便领着一众高级将领,来到了乌鲁木齐西南三里外的山上。
    虽已进入四月,但气温依旧很低,寒风烈烈让人叫苦。
    站在山头,朱景洪看向了四面铺开的营帐,心中亦生出无尽豪迈之情。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不自觉间,朱景洪念出这首边塞诗,心中豪情不断激荡。
    提兵数十万远征塞外,是无数热血男儿不可望更不可及的梦想,而他如今真切的参与进来。
    这眼前的真实感和代入感,任何3a大作都模拟不出来,因为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念到这里,朱景洪转过身来,面对身后起名高级将领,徐徐念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边塞诗有很多,之所以他选这一首来念,着眼就在这最后一句。
    作为皇嫡子,作为享誉天下的襄王,他被荣耀和尊贵环绕,同时也是危机四伏。
    尤其在当下这关键时刻,他更是要小心谨慎表露忠心,以免被朝中某些人利用。
    虽然他相信皇帝疑人不用,但防微杜渐也必须要做。
    “诸位,圣上信重,将平西重任交与你我……”
    “你我之辈,当同心协力,倾尽所能,大败敌军,方不负圣上之隆恩!”
    “殿下放心,臣等必为圣上效死,不破贼兵势不回还!”
    朱景洪点了点头,便对众人说道:“走……我们去那边坐着说!”
    在他手指方向,侍卫们已摆好座椅,朱景洪的十几名参谋们,还挂上了最新的作战地图。
    参谋制度,如今已得到普及,指挥使一级就要配置,人数大概在三到四人。
    更上一层总兵回应五到六人,石光珠和柳芳这两位总督,因为统帅的兵力太多太杂,更是配到了十人左右。
    至于朱景洪,则是有十三人之多,帮他处理分析各方面的情况。
    这些参谋们皆是军中副职抽调,比如各卫的副千户或指挥佥事、同知,当前主要是以副千户为主。
    能被选到朱景洪身边的人,更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朱景洪落座之后,便示意在场将领们落座,众人方依品级依次就座。
    环顾左右,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些人,朱景洪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遥想当年初领兵时,环绕在身边皆是都司将领,品级至高者也不过是都指挥使,其余皆是各卫所指挥。
    后来领兵西北,便是侍卫亲军和军营的将领,统兵规模也是越来越大。
    到了现在,陪着他一起议事的,最低也是京营总兵官,乃从三品实职武将。
    在当下这个一品为虚衔的时代,都督佥事兼任的总兵官之上,仅有都督和都督同知两级。
    事实上,朱景洪现在的这个位置,乃是御驾亲征的配置,该皇帝亲自来才更合适。
    靠在椅子上,朱景洪神色轻松,徐徐问道:“诸位,我有一个疑问,想请诸位解惑!”
    在场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柳芳问道:“臣等愚钝,岂能为殿下解惑,但请殿下赐教!”
    显然老家伙比较谨慎,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这个时候,朱景洪也不会较真,于是接着说道:“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你们说说……什么是最高明的指挥?”
    这个问题很不好答,甚至有些在场将领,连他问话的意思都不明白。
    朱景洪没指望众人作答,便自顾说道:“我以为……最高明的指挥,不是调动己方兵马,而是能调动敌军!”
    现场没有蠢人,他们只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朱景洪的意图。
    但到了这个时候,谁若是站出来侃侃而谈,那就是真傻了。
    真正的聪明人是石光珠,只听他面带疑惑问道:“敢问十三爷……如何能调动敌军?”
    朱景洪不得不承认,石光珠是个合格的捧哏。
    “攻敌之所必救,则是调动敌军的手段,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都跟小学生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让朱景洪都觉得太夸张了些。
    众人奉承的目的他明白,所以此时他不会戳穿。
    “敌军主力撤走,留下一部防守城池,由以偏师不断袭扰,其意为何?”
    “不过是为寻咱们破绽,然后伺机偷袭以小搏大,亦或以乌鲁木齐为诱饵,将我主力牵制于此,打算长时间消耗下去!”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我们很被动,这样耗下去肯定不行!”
    说完这番话,朱景洪停了下来,然后看向了周围众人,示意他们发表意见。
    “十三爷所言极是,前个把月他们的花招,就已说明了他们目的!”石光珠正色道。
    “为今之计,臣以为……当以重兵攻克乌城,然后再挥师向西攻灭敌军!”
    石光珠的说法很大众化,但却不是朱景洪想说的,于是他又让其他人讲。
    众人纷纷发言,有说绕过乌城直接向西,也有说围死乌城再以偏师袭扰敌主力。
    为此,众人还就具体战术争论起来,现场气氛格外的热烈。
    几分钟后,朱景洪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诸位,你们想想看……我们怕耗的时间长,他们难道就拖得起?”
    “从关内运粮到乌城,有近两千里!”
    “敌军二十余万,仅靠准噶尔剩下的地盘,万无可能支撑这起来海量粮草!”
    “他们的粮草,至少有一半是从罗刹运来,其押送距离只怕是三千里以上!”
    押送距离越长,路途中耗费的粮食越多,对后勤的压力也就很大。
    所以客观来说,双方各二十万大军抵在前面,压力更大的反而是罗刹国人,他们才是真的劳师远征。
    环视众人,朱景洪接着说道:“刚才我说,攻敌之所必救,他们的必救之处,便是其押送的粮草!”
    柳芳问道:“所以十三爷的意思是,咱们要去偷袭敌方粮道?”
    这个策略可谓是烂大街,老实说确实算不得高明。
    朱景洪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明白自己若不能说服众人,那么此前的铺垫就显得很傻。
    “若是断了他们粮草,他们要么撤要么决战,对否?”
    众人点头,但都认为做到这一点难度大,所以心中仍是不以为然。
    “问题关键就在于,如何能袭得他粮道,如此方能逼得他们提前决战,亦或是让他们继续退走!”
    众人继续点头,但仍是保持着沉默,显然是等朱景洪继续说。
    “而继续往西,敌军补给越发容易,我军则更为艰难,此消彼长……占这一城还重要吗?”
    “所以我们的目的,是在离大明近的地方,尽快与敌军决战,如此取胜把握才大!”
    朱景洪神色严肃,沉声说道:“断了他们的粮草,就能逼他们决战!”
    这一刻,众人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断敌军粮食逼其尽早决战,才让能己方占据更大优势。
    虽然这个道理说得通,但还是那个问题,想要打击敌军粮道,是非常困难的事。
    “敌军也存着这般念头,前些日子所动方向,皆欲袭我粮道!”
    听到朱景洪这样说,众人就更觉得没戏了,但还是安静的听着。
    “所以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要如何掩盖真实目的,令敌军疏忽而后伺机而动!”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这句话在我看来,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简洁!”
    “我们该如何明修栈道?然后才能暗度陈仓?”
    “攻打乌城,就是明修栈道,我们要久攻不下,再露出一些破绽,吸引敌军不断袭扰,牵制住他们的眼睛!”
    “而后再派一偏师,直接翻山越岭插向敌后,伺机一举拿下敌军粮草!”
    “当然,我们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拿下敌军粮草之上,敌军赶赴而来的偏师,也可作为我等围杀目标!”
    “总而言之,无论逼敌决战,还是围杀其进扰偏师,归根结底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伤其有生力量!”
    占不占地盘,在朱景洪看来无所谓,只要把敌人杀得少了,那地盘自然会是自己的。
    为说明这一点,朱景洪又提问道:“诸位再想想,即使咱们打下乌城,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占一座城而已,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强行攻城,一定会死很多人,关键是耗费时间还长,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讲完自己所思所虑,朱景洪舒展眉头,神色轻松道:“诸位,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就在这里说出来,我一一解答!”
    眼下议的是二十万大军,接下来的作战方略,关乎甚大众人不敢怠慢。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人再装糊涂,而是认真开始思索,并打算提出疑问来。
    朱景洪果真一一回答,给出的说法都有道理,众人也都一一被说服。
    在此过程中,朱景洪展示了自己的决心,也把压力传给了众位将领,让他们务必要执行好此番方略。
    半个时辰后,对于战略问题的讨论结束,接下来便是具体战术的商讨。
    这一番讨论,足足耗去了一个时辰,才最终形成了一个完备的,具有可行性的诱敌欺骗战略。
    “诸位,方略已定,便要义无反顾,坚决执行!”
    “谁若怠慢,贻误战机,军法无情!”
    再度给众人施加了压力,这次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便正式结束。
    为防消息走漏,作战方略的知晓范围,包括朱景洪在内也仅有八人,并且不会再往下继续传达。
    所以在执行过程中,必然会存在部下不理解的情况,所以朱景洪又发下一道军令,向前线二十万大军传达,务必严格执行命令的要求。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在修整完毕之后,明军开始着手攻城,近乎一半大军围上了乌城。
    虽然是佯攻,但也做出了很大声势,然而初期并未取得效果。
    一连打了七八天,敌军都未再进行袭扰,这反而显得极不正常。
    可在第九天,敌军一支骑兵忽然杀来,成功袭击了明军靠西一处军营,烧掉了不少粮草。
    似乎是尝到了甜头,在接下来的十天之内,准噶尔先后又有两支骑兵杀来,都各自取得了一些战果,但也在明军追击下遭遇了损失。
    五月初十,攻城已进行了二十天,乌城还之内已是千疮百孔,这全都是明军火炮的战果。
    但距离拿下城池,也还有不远的距离,好在攻城各部损失极小,只是消耗了不少炮弹。
    和在海上作战一样,为了尽可能节约炮弹,朱景洪又命人制作了投石车,毕竟塞外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对乌城内的狂轰滥炸,几乎每天都没有停过。
    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明军根据准噶尔军队的袭扰,重新调整了防御点位,哪知在东面又被人寻着破绽,突袭之下损失了不少粮草。
    开战前后一个多月,总体而言明军进展为零,反倒是不断被人偷袭得手,损失称得上极大。
    军中上下,皆有哀怨之声,形势可以说不太好。
    但那是普通人的视角,在朱景洪和一众高级将官们看来,掌握主动权的机会或许要到了。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上旬,准噶尔两个万骑,外加罗刹国第四胸甲骑兵旅,合计一万五千骑再度悄然东进,他们的目标是乌城以北的几座军营。
    几座军营合计兵力只有五千,孤悬在外临近没有支援,他们一万多骑若能骤然发起进攻,一战而下难度不大。
    在康斯坦丁看来,只要这么一点一点削弱明军,最后的胜利一定会属于他。
    换言之,康斯坦丁的观点和朱景洪类似,都想要尽可能杀伤敌军兵力。
    只不过,近两个月不断取得的胜利,已经让康斯坦丁放松了警惕,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
    六月初十下午,这一万五千余骑的军队,通过绕路来到了乌城以北七十里处,他们在等天黑时再准备进攻。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明军已在前方扎好了口袋。
    若能将这一万五千人吃下,对明军来说绝对是大胜,不但可以追回此前的损失,收获还要大出许多。
    毕竟这一万五千人,乃是康斯坦丁手中机动能力强的骑兵。
    尤其是那五千胸甲骑兵,乃是罗刹国皇家禁卫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完全可以对标侍卫亲军。
    这样档次的骑兵,康斯坦丁也就带了五千人来,本是打算让他们打顺丰仗,一则赚军功二则提提士气。
    入夜,万籁俱寂,天高月明。
    三支骑兵从三个方向,一股脑扎进了明军口袋中,一场混战在乌城以北爆发。
    战斗非常激烈,杀声震天。
    乌城内的准噶尔军队都惊了,城内将领纷纷登城查看情况。
    城外的一幕,让留守的准噶尔将领越发惊讶,他们打了两个多月都还没有这般激烈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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