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黎氏要摇身一变了
    “范淮”一脸诚恳,黎季牦则是仍旧面露和善的微笑。
    “呵呵,范小友言重了。”
    “谈何拉拢不拉拢……我也只是,与范小友志同道合,一见如故而已,一见如故……”
    “淮欲对黎公推心置腹,黎公却又何故疑我?”黄淮却是更加凑近了些,直勾勾的看着黎季牦的眼睛。“黎公可曾想过,于大明而言,他们想在我们大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黄淮说道。
    黎季牦深深的看着“范淮”,心中略微有些犹疑。他有些不敢确定,“范淮”这些话有几分真心。
    毕竟,他的恩师,可是那位大明的周王。
    他犹疑着要不要对“范淮”推心置腹。
    想了一会,他方才试探着开口道:“想来是要广布教化,昌盛圣人之学……”
    “哈哈哈哈。”“范淮”大笑道。“这话腐儒与愚昧之徒信了,倒也罢了。黎公乃人中之龙,又如何会信了此等缘由?”
    “公不必讳言。须知,我大越国于百年前,亦是大明国土。大明想要的,无非是我大越自此屈膝,臣服大明,为大明附庸;乃至是将我大越……”
    “纳入他大明之土!”
    说到此,“范淮”眼中激愤,几欲喷薄而出。
    这回,却是黎季牦吃惊了。要知道,这里还是由大明周王所掌控的武曲教苑的地盘,这“范淮”究竟是哪来的胆子,竟敢在此放此厥词。
    他赶紧起身,探出头朝窗外看了两眼,确认外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这才暗暗舒出一口气。而后黎季牦转身看向“范淮”,凝重道:“范小友何出此言?”
    “我大越本为大明之朝贡国,大明皇帝亲列不征之国,大明安会有如此野心?”
    “高丽亦是不征之国,而今安在?倭国亦是不征之国,而今安在?”“范淮”的脸涨的通红,一副标准的愤青模样。“黎公可知,平日里周王如何教我?”
    “他时时与我述说他对我之恩义,要我日后潜伏于我大越朝堂,为大明牟利……日后,更是会想方设法推举我为平章,以使大明能够遥遥掌控我大越朝堂。”“范淮”道。
    “我范淮亦是七尺男儿,黎公可知,我面上虚与委蛇,心中却是有多么的屈辱?可恨,我大越遍地禄虫,朝政腐坏。弱国弱民,便要遭此羞辱……”
    黎季牦默然不语,心中却已经微有动摇。
    “淮不愿因为周王些许恩义,就做个背国叛义之人。可举目四望,又皆是禄虫,不知何人有振兴我大越,北拒大明之能。之所以问黎公是否愿意予所有教苑学子保文,便是想要确认黎公是否不愿与其他祸国殃民之禄虫同流合污,是否有使我大越富强之志。”“范淮”说的慷慨激昂,毫无疑问就是一副愤青模样。
    “黎公既然愿意,足见黎公有革除科举弊病之心、匡正社稷家国之志。”
    “是以到了如今,确信了黎公之心意,淮方敢斗胆进言。黎公,在下是当真愿意为公效力。淮不愿背靠大明,做个卖国求荣的权臣奸臣。只愿意追随黎公,匡正我大越社稷,富国强民……”
    “范淮”眼神更加诚恳,灼灼的看向黎季牦。黎季牦心中微微汗颜。他之所以愿意出具保文,其实只是看在他范淮是大明周王弟子的份上,衡量利弊之后决定大出血拉拢于他而已。倒是真没想过要革除什么科举弊病,匡正什么社稷家国。
    但他何等乖觉,自不会露出破绽,听完“范淮”之言,不置可否,只是故作被人说中心事一般长叹一声,道:“听范小友这一席话,方觉吾道不孤。”
    “范小友既认为大明对我大越有所觊觎,是以才培养于你。可你而今年纪尚轻,即便大明有扶持你为大越宰辅,以操控我大越朝政之心,至少也需要十年二十年之功。”
    “这十年二十年间,我黎氏也与大明虚与委蛇,借助大明之力发展我安南,又有何不可?”
    “自不能够如此。”“范淮”摇了摇头,道。“先前,我便说过,黎公想要通过我来获取大明的支持,此举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大明的最终目的,是想要通过某些手段,来遥控我大越朝堂。大明会信任操控如我这般的寒门子弟,却绝不会信任操控黎公你这样的大越宰辅。”
    “因而,这二三十年间,大明必定会希望我安南朝堂乱作一团,而不会希望出现一家独大。只有如此,大明才能够在其中,攥取更多的利益。”
    “范淮”分析道。
    黎季牦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范淮”说的很对。
    大明若当真对大越怀有野心,那么,一个处于乱局中的大越朝廷,对大明才是最有益处的。他黎季牦已经是大越的宰辅,是大越的第一权臣,若是再得到来自宗主国大明的支持,他黎季牦必定会统一大越朝堂,在朝中说一不二……
    与其如此,大明倒不如支持阮氏,鼓励阮氏和黎氏一起打的头破血流,把大越朝堂打的支离破碎……如此,才是大明最为喜闻乐见的状况。
    而后三十年后,他们培养出来的“大儒”范淮执掌大权,无论是操纵大越朝堂内附大明,还是自此成为大明没有主权的附庸,就都在大明皇帝的一念之间……弱小的“安南国”将彻底为大明所摆布。
    总之,在大明的计划里,支持黎氏,是最不符合大明利益的。
    “莫非,范小友有破局之法?”黎季牦郑重的问“范淮”道。
    他有野心,很大的野心,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政敌阮氏能够壮大到与黎氏分庭抗礼的地步。
    大明若支持其他人,必然会分润他的权力。他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是。淮思来想去,这才想出了这个方法。”“范淮”依旧诚恳的道。
    “其实,淮本是想卧薪尝胆,借助大明之力,等到大明将淮捧上高位之后,再行雷霆手段,发起改革,强盛我大越……”“范淮”道。“但若是那般等待许久,只怕我安南上下,已不知遭了多少难了。如今,却有更好的方法。”
    “听闻黎公祖上,原是姓胡,或是汉人后裔?”
    “嗯?是。”黎季牦点点头,不知这事和现在所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既如此,黎公何不改回胡姓?”“范淮”诚恳的建议道。
    “若黎公改回胡姓,在大明朝廷眼里,无异于自我标榜为汉人后裔,势必能够更容易获得大明上下之信任。”
    “那么,与其等到二三十年后,推我这个寒门子弟上台,大明不如直接襄助您这个已经做到了宰辅的‘汉人后裔’。”
    “只要您执掌了朝政,于大明而言,便是‘汉人’执掌了朝政。”
    “能够更快的达成目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种更好的速成方法呢?”
    “到时,您自可以借助大明的支持,推动我大越的变革,使我大越越发强盛。只要我大越强盛,大明自然自此不敢觊觎……”
    “范淮”仍在说着,黎季牦心中,却已经止不住的惊叹。
    是啊,还有这种方法,他的“汉人”出身,就是拉拢大明、亲近大明最为强力的武器。
    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是个汉人。可若是,汉人的身份能够给他带来利益,他又何必推拒呢?
    这种程度,甚至都算不上卧薪尝胆。为了他的大志向,向大明暂时伏低做小而已……
    “……兹事体大,我需与人好生商讨一番。”黎季牦思虑良久后,对“范淮”说道。他对“范淮”又说了许多慷慨激昂的陈词许诺后,起身向“范淮”告辞,并表示,欢迎“范淮”随时去拜会于他。
    “范淮”自无不可,又向他“剖明心意”,愿意追随他“匡扶社稷”,随后亲自将他送出了自己的小院,这才回返到这间屋舍中来。
    他回返屋中的时候,朱肃已经坐在了先前黎季牦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正在自顾自的拿着茶壶自斟自饮。
    “师尊。”“范淮”又转变回了黄淮,脸上没有了方才愤青一般的慷慨激昂之色,显得毕恭毕敬。朱肃看了看他,轻笑道:“好演技。便连为师,也险些相信你的慷慨陈词了。”
    “师尊就别笑话我了。”黄淮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下。“毕竟昨日,这些话在师尊的督促下,都已说过几百遍了。”
    “所谓熟能生巧,即便学生于此一道本为朽木,也该被师尊您雕琢成材了。”
    “范淮”的身份是假,但朱肃收黄淮为弟子却是真的。他的弟子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职位,方孝孺、杨士奇、解缙,大明国子监中许许多多的士子,有许多人都是他的弟子。
    只是在这安南国中,他弟子的身份才显得珍贵。黄淮是有真才实学的,朱肃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个弟子之位。
    而方才“范淮”的表演,自然也是朱肃亲自导演、亲自编剧,并与黄淮排演了无数次后,才在黎季牦面前来了个最终的呈现。目的,就是让黎季牦相信“范淮”是真心投效,使“范淮”能够进入黎氏的势力中枢,为黎氏“出谋划策”。
    “之后,黎季牦定然会招揽于你,要你暗中通风报信。接着,静候他的消息便是。”朱肃道。“若有其他事情,你亦需专心为黎氏谋划,先取得黎季牦之信任。”
    “待他日,时机已至,且黎季牦更加信任伱之时,还需你居中行事。”
    “是。”黄淮恭敬应道。他微微皱眉,道:“师尊,黎季牦当真会信任于我吗?”
    “万一他不按照我等预想之中的行事,那岂不是徒给他黎氏做了嫁衣……”
    “不会。”朱肃笑道。“某些关键情报的错漏与缺失,往往会使得推断南辕北辙。”
    “他以为你是安南人,他自然不会想到,你会死心塌地的为大明效力。且你又在他心中,树立了一个心比天高的书生形象。”
    “且黎季牦自以为自己掩藏的十分严密,他定然不会想到,从一开始,我等便知晓了他心怀野心。”
    “这两点情报的错漏,足以引得黎季牦做出错误的判断,使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收服于你,利用你为黎氏的野心效命。”
    黄淮略一思忖,便认同的点了点头。莫说是黎季牦,其实就连他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的师尊是怎么一开始就知晓了黎季牦怀有野心,并事先做下布置的。
    这般通晓先机之能,可以说,是步步走在了那黎季牦的前头,黎季牦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黎氏已失先机,他黎季牦即便奸似鬼,也只能喝我们的洗脚水。”朱肃道。“你不必忧虑。更不必心怀愧疚。”
    “黎季牦本性与他儿子黎苍一般,不会看得起你这个‘商贾出身’的‘下等贱民’。之所以会对‘范淮’以礼相待,不过是出于利益而已。”
    “是以,你也不必觉得受了他什么恩义。”
    “师尊放心,我自不会那般迂腐。”黄淮道。“况且,他黎季牦……也并非当真想要改变安南之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安南的这段日子,看到的景象。
    流离失所的百姓,迫于无奈奋起斗争的奴隶,被士族打压到只能郁郁一生的士子……
    他黎季牦已经是安南的宰相了。若真的想改变这一切,又何必等到他“范淮”的投效。
    要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曾经可也是华夏的子民。如今,大明之地的百姓们因为陛下驱逐了鞑虏,时隔百年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而安南之地的华夏子民后裔们,却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既然你们治理不好这块华夏故地,那么,就该由身为华夏正朔的大明收回此地。”
    “此,才是大义之所在。”
    黄淮心中想道。
    ……
    另一边,从黄淮的住处离开,且显然被黄淮的“献策”说动的黎季牦,正在召集自己的心腹谋士们,商讨改回“胡”姓的利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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