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恬的儿子黄承恩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他全无父亲黄元的才气。童生试考了三回都没过。
    常恬四十寿诞时曾跟大哥提过一嘴,你外甥都二十一了。总在京里闲着逗猫遛狗不是个长久之计。大哥你帮忙给他找份闲差做吧。
    常恬不常求常风。常风自然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这日一大清早,他来到了中军都督府。他是中、前两军都督,中军都督府是他的本衙。
    常风找来了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官王以升。
    这位王经历是弘治第一名将王越的远房侄子。常风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
    王经历拱手:“侯爷有何吩咐?”
    常风道:“你知道我有个外甥吧?”
    王经历答:“知道。是宛平郡主府的大公子。”
    常风微微颔首:“他二十一了,科举正途走不通,没什么正经事做。我打算给他补个军籍,就落在咱们前军都督府。”
    王经历提醒常风:“补指挥佥事以上世袭军职,需圣上旨意。”
    常风连忙摆手:“用不着那么高。给他补个总旗就是了。”
    当初常风保储起家时就是总旗。在之前三年,他兢兢业业办差,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才得以升到了总旗。
    常风自嘲的想:可惜我当年没个权倾朝野的亲舅舅。
    王经历道:“总旗?是不是太低了?”
    常风道:“不低。就是给他找个闲在差事干干而已。不落军籍不好安置。”
    说完常风从怀中掏出了黄承恩的履历条子,递给了王经历。
    王经历道:“侯爷稍后,我这就去开籍底。”
    不多时,王经历拿来了军籍底子,双手奉给常风。
    常风起身,吩咐巴沙:“走,去夫人那边。”
    巴沙问:“回府嘛?”
    常风笑道:“你怎么胡涂了?母老虎如今管着五城兵马司,天天到兵马司那边坐堂。”
    正德帝几个月前下旨,命威国夫人刘笑嫣监管五城兵马司。刘笑嫣很尽职,每日在兵马司那边靠着。
    半个时辰后,常风来到了兵马司大堂门口。自己夫人的官衙,他没让人通禀。
    还没进大堂呢,他便听到刘笑嫣在训斥下属。
    刘笑嫣怒道:“南城最近的盗案多了一成!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如此下去可还得了?”
    “你们巡视街巷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抓他一批佛爷,当街重杖,杀鸡儆猴!”
    五城兵马司共有五千员额。本来兵马司是都察院的五位巡城御史管。下面的兵丁也都是他们的裙带。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官一任属下。刘笑嫣到任后,原本五千人足足裁撤了四千人。空出来的员额,由十二团营中超过四十五岁的老兵补上。
    这些老兵上了年岁,打仗不怎么行了。但管下京城治安,抓抓佛爷、地痞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兵马司的五十位百户、试百户,更是全都换成了刘笑嫣的义子尤敬武的旧部。
    朝廷官员私下议论,如今京里的武衙,锦衣卫姓常,团营姓尤,兵马司姓刘。
    但归根结底,三者皆姓常。
    刘笑嫣又高声道:“弟兄们,咱们都是团营出身。得让刑部、顺天府那群饭桶看看,老团营的人比他们强百倍!”
    “巡夜时若遇贼,则必捉拿归案!”
    一众百户齐声道:“是!”
    刘笑嫣虽是女流,百户们却从未轻视过她,对她言听计从。刘笑嫣毕竟是他们老上司的义母。
    一名百户禀报:“禀威国夫人,前儿东山伯家的世子跟吏部于侍郎的公子当街斗殴,被咱们给关了。他们在牢中叫嚣他们老子要找咱兵马司的后账呢!”
    刘笑嫣轻蔑一笑:“东山伯?不就是黄大眼嘛?你让他来找我一个试试?黄大眼他娘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姐姐’。他还成了精了!”
    “还有那个于桓诚,怎么,堂堂吏部右堂要徇私枉法?他的侍郎不想当了?”
    “把他们两家的小崽子再关一个月!他们嘴要是不老实,就把他们锁了尿桶上!”
    百户拱手:“得令!”
    刘笑嫣再道:“南城锣鼓巷前日起了火,烧了二十间民房。那些百姓着实可怜。南城兵马司那边派三百人去,帮着重建房屋。”
    “司里最近抓佛爷,缴获了三千多两赃银。尚未上交户部。扣一千两出来,帮着百姓重建房屋用。”
    百户道:“禀威国夫人。户部的北直隶司员外郎刚来过咱兵马司。抓赃的账目已经上交了。扣一千两,恐怕户部会找茬”
    刘笑嫣道:“找茬儿?告诉他,我是他们管事堂官的亲娘。觉得不妥让他们堂官来找我!”
    常风走进了大堂,笑道:“威国夫人好大的官威啊!”
    百户们齐齐跪地拱手:“见过常侯爷。”
    刘笑嫣命一众百户:“罢了,都下去办差吧。”
    一众百户散去。
    刘笑嫣问:“你不在锦衣卫待着,跑我这儿做什么?”
    常风笑道:“我来求刘兵司办事来了!”
    刘笑嫣白了常风一眼:“哎呦。如今的常侯爷权倾朝野。内阁首辅都要看你脸色。你怎么求到我小小兵马司头上来了?”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说真的,我是来安置咱们大外甥。”
    刘笑嫣道:“承恩?”
    常风点点头:“那晚老说了,承恩总在家闲着不是个事。”
    “他没功名,文官衙门进不去。他又是个弱不经风的身板,到团营效力风吹日晒的,他娘不心疼死?”
    “我思来想去,还是兵马司闲在又安逸。这不,我刚在中军都督府给他补了个军籍,塞给你们兵马司吧。”
    刘笑嫣道:“成。以后就让大外甥跟着我,当个笔墨总旗。”
    常风道:“我派人去趟郡主府,这就让他来找你这个上官。”
    不多时,时年二十一岁,身材瘦弱但一表人才的黄承恩来到了兵马司大堂。
    常风道:“承恩,我跟你舅娘商量好了。以后你就在兵马司当个笔墨总旗,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刘笑嫣补充:“笔墨总旗嘛,顾名思义就是动动笔杆子,写写档底,录录供词什么的。闲在的很。”
    黄承恩却道:“舅娘,兵马司是管巡夜、抓贼、维持京城地面平安的衙门。能不能让我去抓贼?我打小就喜欢玩兵抓贼的游戏。”刘笑嫣道:“你喜欢抓贼?成,那就听你的。不过我事先言明,抓贼的巡城总旗可累得很!一天要走不知多少路。”
    黄承恩笑道:“我不喜欢待在衙门书案前枯坐,就喜欢四处逛。”
    常风插话:“巡城可不是瞎逛。这样吧,你先干干试试。若受不了那个苦就跟你舅娘说。”
    “如今五城兵马司是她管事。给你调个差事是她一句话的事。”
    黄承恩笑道:“那就多谢舅舅、舅娘的照应啦!”
    常风让黄承恩到兵马司,本是无心之举。哪曾想,日后竟成全了一段“兵马司第一神捕”的佳话。
    就在此时,九夫人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大堂,见到常风、刘笑嫣都在,她大喊一声:“可出大事了!”
    常风面色一变:“出什么大事了?镇定些!慢慢说!”
    九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灵儿,灵儿她.”
    常风面色一变:“灵儿怎么了?”
    徐灵是常风生死老弟兄的亲闺女。刚嫁过来不及一年,要是在府上出什么事,他怎么跟徐光祚交待?
    九夫人说话大喘气:“灵儿,灵儿怀孕了!宫里的王太医刚给诊的脉。是喜脉,已经两个月了!”
    常风听了这话,激动的一阵头晕目眩!
    常家三代单传。徐灵怀孕,常风便有了重孙!
    刘笑嫣喜得口不择言:“青云才十四啊!家什还挺好使,这么快就让灵儿怀孕了!”
    常风一拍手,笑道:“噫!好!我有重孙了!”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他面前的黄承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啪”狠狠扇了常风一个大逼斗。
    常风愣在原地:“外甥打舅舅,你要造反啊!”
    黄承恩笑道:“我爹早就交待过我了。他说舅舅您上了年纪,易被喜痰迷心窍。只要您老喊‘噫!好!’,我若在跟前就得扇您的耳光。”
    常风笑骂道:“你爹中举时,我扇了他一个大耳光。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转头常风又问九夫人:“喜脉的脉象可稳?灵儿也才十四,身子受得住?”
    九夫人答:“王太医说了,咱家灵儿平日里喜拳脚棍棒,生得好体格。十四岁的小夫人,倒有十八岁女人的身体。身子受得住!”
    “另外脉象也极稳。”
    常风笑道:“好,好!妙!我得去给我爹上坟还原。上回上坟我祈的愿就是青云赶紧生个大胖小子。”
    九夫人笑道:“九泉之下的老泰山何时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
    刘笑嫣道:“九妹。我如今有公差,天天耗在兵马司这边。接下来八个月,你要日日跟在灵儿身边照顾好她。”
    九夫人道:“这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
    傍晚时分,常家人各自结束了公差,回到了府中。
    嫡长孙媳有喜,这是大喜事。常风命下人买来了一串五百响的鞭炮,在府门前燃放。
    吃罢了晚饭,常风心想:青云那小崽子才十四,能把媳妇儿肚子弄大。我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不知能否再添个一儿半女?
    有了想法,自然要付诸实践。当夜他便进了小妾碧云的房间。
    常风虽五十四了,但他三十年前在洗乌都御史倪进贤家中抄出过五大坛子神药洗乌散。
    这药他已用了十年了!依旧有效的很。
    常风让碧云含着兑药的温水帮他洗过。不及一刻时辰便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直接来了一出千骑卷平岗。
    正值当打之年的碧云竟败下阵来,连连讨饶。
    事罢,常风笑道:“多亏当年我一时起了贪念。把倪进贤家里的药带回了自己家。”
    “这药好啊!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但说的是内用药。外用药对身体无害不说,还有效的很。”
    碧云撒娇:“哎呦,老爷。药的确好,但我更会洗啊!若洗的法子不对,恐怕药效也没这么强悍。”
    常风笑道:“是是是,有你一份功劳。今儿高兴,不如再洗一回?”
    正德帝不在京,御门早朝已经取消大半年了。
    翌日清晨,常风一家人纷纷出得府门。
    常风去锦衣卫,常破奴去户部,刘笑嫣去兵马司,尤敬武去团营。
    常青云最近在刑部观政,亦坐上官轿去了刑部。
    一家五口人,五路而行。
    常风昨夜劳累过度,没有骑马,而是坐官轿。
    巴沙骑马在前面开路。
    在锦衣卫门前,官轿停住。巴沙搀常风下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常风敏锐的察觉了巴沙的异常:“你怎么了?都是老弟兄了,有话就说。”
    巴沙道:“我儿子布所是卫里的世袭千户。可他不想来锦衣卫,嫌锦衣卫的差事脏。他想去边军效力。”
    常风苦笑一声:“他说的对。锦衣卫的差事是很脏。要不我能让破奴吃十年寒窗的苦考功名做文官嘛?”
    “江彬在边军中树大根深。我跟他打声招呼,让布所去边军当个实职千户。”
    巴沙喜出望外:“多谢侯爷帮忙。”
    常风却道:“三十几年的老弟兄了,何必言一个谢字?”
    进得南镇抚司。王妙心快步走到了常风面前:“我的侯爷,南昌那边传来消息,宁王蠢蠢欲动,恐会发生叛乱!”
    “这么紧急的情报,咱南司报到东厂提督江彬那儿,江彬竟给压下了。”
    “不知宁王给江彬行了多少贿赂!”
    常风喝了口茶:“你觉得江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为了银子敢帮一个有叛乱野心的藩王遮遮掩掩?”
    王妙心一愣:“侯爷什么意思?”
    常风道:“你可知南疆有养蛊一说?”
    王妙心点头:“知道。”
    常风又道:“告诉你吧。皇上是在养蛊!其实皇上早就知晓宁王有反心。呵,全天下都知道宁王要反,以皇上的聪明睿智会不知?”
    王妙心反问:“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下旨将宁王押解进京?”
    常风答:“皇上已在应州建立了大败北虏的功业。他还想再建一份平定藩王叛乱的功业!”
    “另外,宁王人在江南。江南是文官的大本营。若宁王反,文官本营必然动摇。”
    “我猜,皇上早就盼着宁王赶紧造反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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