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六十斤的三叉镗在壮汉手上轻如鸿毛,直舞得团锦簇一般。那汉子身高五尺有余,赤裸着上身,虬劲的肌肉张驰有力,古铜色的肤色彰显着健康与强壮。三叉镗是彝人常用武器,为三股叉,中股叉直长带刃,锐利如剑刺,两侧股叉弯曲如半月,后粗前尖。普通的长七尺左右,这一柄却足足长一丈;普通的为铁叉镗套木柄叉把,这一柄却全部由精铁打造,沉重厚实。这种长柄重兵器,锋刃面宽而多叉,防御面较大,既可锁拿敌人兵器,又可抵挡敌人兵器的进攻,多为力大身高者使用。
    “呼!”那汉子终于收镗在手,长吁一口气,气沉丹田,不动如山。能使这般重兵器的多是青壮,但这位两鬓已斑白,显见岁月无情。
    “阿哥”,陇凤娇温柔地递给夫君一条热水浸泡过的毛巾。和普通彝族妻子呼丈夫为“阿依阿贝”不同,她习惯称丈夫为“阿哥”,丈夫也习惯称她为“阿妹”,相敬如宾,一晃过了三十年。
    “阿妹,我的镗法如何?”那汉子自得地一笑,接过妻子的毛巾擦了把脸。
    “阿哥的镗舞得好,不输当年”,陇凤娇不由得脸一红,想起当年的那对少年男女。当年自己是镇雄陇氏的一朵鲜,不知多少大家族的子弟前来求亲,可自己独独喜欢阿哥,没法子,他的镗舞得好,别的子弟没这样的武艺,罗罗族(彝族)称虎为“罗”,罗罗族也就是虎族之意,虎族女子最爱武艺高强的好汉,心比天高的陇凤娇更是非英雄不嫁的。
    “呵呵,这些年我天天坚持练武,武艺可没落下”,奢保寿自得地一笑,忽又感慨万千,“三十年了,这身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镳蔺宣抚使奢保寿如今四十六岁,平生最崇拜的人便是自己的父亲奢崇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当时的镳蔺宣抚使奢效忠(奢崇明伯父)死后,其妻奢世统(住水潦)与妾奢世续(住古蔺)为争宣抚使印,互相攻杀。大明四川总兵郭成、参将马呈文趁机袭蔺,将奢氏九世所积搜掠一空。永宁奢氏告到四川巡抚宋仕处,宋巡抚只是装模作样地弹劾郭成贪利启衅,夺俸三月了事,从此,奢氏便与大明朝结了仇。
    此后,永宁奢氏有鉴于自相杀伐,徒让渔人得利,一面积极与水西安氏姻联睦好,增进属地内部团结,对明朝表示臣服,捐输纳贡依例不违,一面厉兵秣马,修筑城堡,充实仓储,图强久治。及至奢崇明掌宣抚司印,佯为恭顺,久蓄异志。彼时后金崛起于辽东,大明朝征兵赴难,奢崇明假意上疏请求提兵三万赴援,出其不意,袭取重庆,接着分兵三路占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踞川西栈道,全川震动。各地守军闻风丧胆,奢军长驱直入攻克纳溪、江安、兴文、长宁、永川、荣昌、壁山等县,包围成都。
    奢保寿记得父亲治军严谨,有仁有义,从不妄杀无辜。率兵进取南溪县时,知县王硕甫顽强抵抗导致奢部总兵罗祖贵等十七员将领战死。父亲却告诚部属:“王知县是孝子,又是清官,破城之日,不得杀害”。后城破,有一羿兵冲入衙署,刺杀王硕甫夺印,奢崇明责其违令,斩首,同时以厚礼葬王硕甫,亲致哀悼表其忠孝;攻赤水时,明将张大壮战死,遗下两个年幼孙儿可怜,父亲善为抚养,请师教二儿彝语及武艺;打乌撒时,守将管良集汉人七十余户逃避于清水沟和吴二沟两地,“坚壁清野”,吴二沟破,父亲不以为罪,晓谕汉族人等安心生计,无一伤害。因为有仁有义,部下皆愿为父亲效死,奢兵勇猛、所向披靡。若不是出了个叛将罗乾象,父亲未必会败。
    罗乾象虽是父亲的部将,却一直以大明朝为正统,不仅向明军通风报信,还直接出兵袭扰父亲后路,逼得父亲不得不退守重庆、泸州、纳溪,大明朝调集川黔两省数倍兵力围剿,先后攻克重庆、泸州、遵义,父亲和长兄不得不收拾残部退守永宁,明军追至永宁,夺占红岩、天台(今叙永天台山)二寨,父亲撒退古蔺,罗乾象追兵继至,火烧奢氏故居“九凤楼”。父亲不得不逃往水西依附土司安邦彦,与其结盟,自称“大梁王”,安邦彦称“四裔大长老”,部将各称元帅,整顿兵马,反攻永宁,一度占领赤水,却在接近永宁时,遭明军合围,父亲和安邦彦被俘遭杀戮。
    奢氏败了,大明朝在永宁宣抚司改土归流,奢氏子弟不得不隐姓埋名、四处逃难。自己逃到镇雄陇氏的领地,岳父上疏大明朝说自己年幼未参与叛乱,在岳父的庇护下方躲过一劫;三弟奢震在家将的保护下逃到水潦,改名余化龙;侄儿阿甫(长兄奢寅之子)被自己偷偷收留在镇雄军民府。
    难道延续数百年的永宁奢氏便这样一蹶不振了吗?不!绝不可以!三十年来,奢保寿无时无刻不幻想着恢复祖先的荣光。一边依附岳父和大舅子招兵买马,一边寻找时机。先时,他见大清朝势大,与大舅子陇鸿勋一起降清,企图依附大清的势力重新夺回永宁祖地,不料满清并不愿意将永宁卫重新归还给他,只封了个镳蔺宣抚使的虚职了事。不满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只待时机成熟便要爆发。如今卫军进入四川,夺回祖地的时机似乎成熟了。
    “阿哥想起兵了吗?”陇凤娇心头一跳,目中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柔情。这才是他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罗罗勇士,忍辱负重三十年,终于到了一飞冲天的时候!
    “嗯,大卫国征南大将军西日莫已答应保举兄长(指陇鸿勋)为世袭镇雄土知府,保举我为世袭永宁宣抚使、永宁镇总兵。重夺祖地的时机成熟了!”奢保寿尽力保持着平淡语气,目中却有泪光闪动。
    “阿哥稍候”,陇凤娇转身回屋,须臾捧回一个小箱子递给自己的男人,“要做大事,没银钱可不行,将这个拿去吧”。
    奢保寿打开一瞅,都是些珍贵的首饰,“这可使不得,这些皆是阿妹的陪嫁之物!”
    “只要阿哥能夺回永宁祖地,区区金银珠宝算得了什么?”陇凤娇却是满脸的不在乎。
    奢保寿的眼睛湿润了,用手轻抚爱妻的头发,爱妻已经四十四岁了,发丛中有不少白发,可在他眼中,依然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女。那一年父亲奢崇明兵败被杀,走投无路的他化名余保寿来投与自己有婚约的镇雄陇氏,岳父对是否收留反贼之子心存犹豫,是这位可爱的姑娘对岳父说,罗罗勇士一口唾沫一根钉,岂有许婚又反悔之理?岳父方才准许自己在镇雄府居住并上疏替自己求情,奢氏一族方才得以保全。
    一晃三十年,少年男女变成老夫老妻,彼此之间不用说谢,奢保寿接过首饰箱,强作笑容,命人唤奢氏族人议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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