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同馆位于京师内城的正阳门附近,使团一行在驻京八旗威风凛凛地护送下,北行由天安门进入皇城,又绕了个小弯至宫城(紫禁城)西边西华门外的一块石碑前停下。见此碑,佟国纲、麻勒吉、孙锡龄等清方人员全部下马。
    “请卫使下马!”佟国纲来到左射斗、汪蛟二人面前怒喝。
    “为何?”左射斗故作不知。
    佟侍卫没好气地朝石碑一指,“尔等没瞧见碑上的字吗?”
    “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左射斗念完后一笑,“看来这便是贵国的下马碑了,客随主便,下马”。见正使发话,使团成员纷纷下马。
    宫城(紫禁城)乃帝王所居之所,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明朝时便在宫城四门设下马碑,官员一律在碑前下马,步行进宫。顺治帝定都北京后沿袭明制,不过特许少数亲王、郡王在紫禁城内骑马,称“赏朝马”,另一个时空要到康熙年间,始有德高望重的老臣经皇帝特准可在紫禁城内骑马之制。
    “驾~驾~驾~”使团上下刚下马,忽有一骑风驰电掣般从他们身旁掠过,不知是否故意,马蹄扬起的尘土恰巧飘向左射斗,将大胖子落了个满面尘灰。马上的骑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带着股贵气,瞧也不瞧使团,直入西华门,扬长而去。
    “无礼!”汪蛟大怒,怒问麻勒吉:“贵国既设下马碑,此人为何能于宫城内骑马?”
    麻勒吉乐了,“我朝特制,获‘赏朝马’的王爷可于宫城内骑马。方才那位,乃是我大清的显亲王”。
    “显亲王?”
    左射斗来时做过功课,知道这显亲王名唤爱新觉罗富绶,乃是顺治帝的兄长肃亲王豪格第四子。豪格被多尔衮陷害致死后,多尔衮霸占了豪格的福晋,当时其亲信何洛会曾想杀掉富绶,幸而多尔衮没有采纳,孤儿寡母甚是可怜。顺治帝亲政后,为长兄豪格昭雪,命富绶承袭豪格爵位,改封号为显亲王。可能是怜悯长兄死得冤,特赐侄子紫禁城内骑马的资格。大胖子可不傻,这位显亲王早不骑马晚不骑马,偏偏自己一行刚于下马碑前下马,便纵马而来,分明是给自己的“下马威”!不过,两国交锋,比拼的是实力,耍此等雕虫小技终究落了下层,想到此处,哈哈一笑,“原来是贵国的王爷,纵马直掠我国使团,端的是好礼数!”
    “呵呵”,麻勒吉干笑几声,“显王爷并不知诸位身份,不知者不罪,还请见谅!”
    一段小插曲后,麻勒吉领着左射斗、汪蛟二人由西华门步入宫城。天子所居之所,自然威严,又加上遏必隆、渥赫、王崇简等人奉顺治帝之命特意布置,到处可见手执刀剑的侍卫。这些侍卫皆是从镶黄、正黄、正白上三旗中精挑细选出的勇士,个个忠心耿耿、武艺出众。左、汪二人感受到浓烈的杀气一股接一股袭来,却挺直腰杆、面无惧色前行。身为使臣,头可断,节不可丢!
    一行人依次走过雍和门(熙和门)、贞庆门,来到朝会所在的太和殿。左射斗惊讶地发现与前番在鸿胪寺演礼不同,殿内已有两拨人在,看服饰亦是使臣。
    “请尊使列于此处”,麻勒吉笑嘻嘻引着二人去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穿明朝官服的使臣身后站立。那使臣亦友好地朝二人微笑。
    左射斗停住脚步,不满地问道:“不是说贵国的皇帝要单独召见吾等吗?这些是哪来的使臣?”
    “尊使见谅,皇上本打算单独召见,恰巧朝鲜国王和琉球中山王亦遣使前来,便临时做了调整”,麻勒吉面如春风、口吐善言,听在左射头的耳中却犹如冷水浇头。
    原来朝鲜和琉球此时皆是清朝的属国。清廷施行“怀柔远人”的政策,规定“凡外国贡使,来京领赏后,在会同馆开市,或三日或五日,惟朝鲜琉球不拘限期”。即便两国仍然保持着明朝的衣饰,亦不做强求,甚至考虑到琉球贫困,还赐与琉球中山王布料,让他们自己制作官服。中山王已经习惯了明朝服饰,制作的官服等级并不严守郡王府规制,而是按照明朝九品补服制度,最高等级甚至出现了明朝一品大员的麒麟补。清廷也不以为意,小小的琉球,懂得什么礼数?念他们不远万里来我大清朝觐,多担待着些吧。此次来的琉球使臣便身着明朝一品大员的麒麟补,来京后得到礼部的格外优待,初抵京便有下马宴招待,住的地方也比大卫使团好很多。
    “泱泱大国,当识礼数。朝鲜、琉球皆是贵国藩属,我大卫却是贵国友邦。让吾等列于琉球使臣之后,无礼之极!落的并不是大卫的脸面,而是贵国皇帝的脸面!”左射斗愤而抗议。“此事确实是礼部疏忽了”,麻勒吉抱歉地一笑,又面露苦色,“可朝鲜、琉球的使臣已依序成班,总不能让他们出去。还请左公体谅礼官的不易,多多担待”。
    “此言差矣!此事涉及我大卫之体面,可不是能够担待的”,汪蛟怒道:“尔国皇帝若不尊重我大卫,吾等只能离去!”
    麻勒吉眼珠转动,陪起笑脸,“尊使息怒,丹墀之下已经成班,实在不好安排,要不您说该怎么办?”
    “好办!”左射斗冷笑,“既然丹墀之下不好安排,那便‘升纳陛’”。
    普通的台阶叫阶,帝王宫殿的台阶叫陛。“天子之陛九级”,皇室宫殿的台阶,九阶为一组,殿前的台阶用朱砂涂成红色,叫做丹墀。太和殿前的丹墀转圈九层,以示九重之天。平时大臣都是站在陛阶之下向皇帝奏事。如果有臣子立下大功,皇帝便允许他们“升阶纳陛”,一步步拾阶而上,登堂入殿。这本是奖励功臣的九种待遇(九赐)之一。后来,“纳陛”一词专指皇帝御座前的台阶。“升纳陛”,即指登上宝座所在台阶,与皇帝并位。这在皇权至上的年代是一种莫大的权利和荣誉。历朝历代,享有如此资格的往往都是闻名天下的权臣,比如王莽、曹操等。
    “什么!升纳陛!”大清乃天朝上国,皇帝接见外国使臣时,高高坐于殿内御座之上、俯视着台阶下的使臣,方能有天朝上国的感觉。卫使想走到台阶上来,这如何使得?此言一出,不仅麻勒吉、孙锡龄等礼官勃然变色,就连一直隐藏在殿外的三位清廷重臣遏必隆、渥赫、王崇简也沉不住气,忽然出现于殿中。
    “大胆!纳陛也是尔等能登的?当我大清侍卫的刀不利乎?”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理銮仪卫事)遏必隆气得浑身发抖。御前侍卫闻言皆将刀柄抽出半截,透出寒光。
    “尔国无礼在先,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左射斗、汪蛟二人却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眼瞅着朝会的时辰将近,双方却僵持不下。直看得在场的朝鲜、琉球使臣目瞪口呆。其后,朝鲜使臣在回忆录中写道:“琉球使在我使之后成班,忽有仪制司官引卫使入殿,卫使自称友邦、不列藩属,拒绝于琉球使后成班。彼等争执不下,殿内喧哗,亦奇景也。忽有宦者至礼官前耳语,允其立于纳陛前沿西侧,争执方止”。
    朝鲜使臣所说的宦者不是别人,正是顺治帝的心腹太监吴良辅。顺治帝得知殿内的争执后,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卫使倒是血勇。听说蒙古以西为尊,便让彼等靠前些,立于纳陛前沿西侧吧”。虽然没允许左射斗、汪蛟二人升纳陛,却允许他们立于朝鲜、琉球使臣之前,一直站到纳陛前沿西侧,既给了卫国面子,又没失天朝体面。吴良辅奉命传达金口玉言,算是解决了争端。
    接下来的事,便是一整套烦琐的礼仪了,奏乐、警鞭、胪唱、行礼,等等。
    终于等到接见完毕,遏必隆小心翼翼地走到顺治帝面前请罪:“奴才无能,请皇上治罪”。
    “罢了,区区虚礼而已,待我八旗大军踏平拉萨之际,彼等便再不敢猖狂矣”,顺治帝摆了摆手。
    “皇上,奴才建议将宴请地由太和殿改为紫光阁”,遏必隆忽然冒出一句。
    紫光阁在宫城外的太液池(中南海),原是座数丈高的平台,上建黄顶小殿。明正德帝喜欢在此跑马射箭。嘉靖年间,平台被拆毁改建为二层楼阁,名紫光阁。嘉靖帝在此校阅禁军弓马。崇祯帝在此召见出征的将帅,为他们赐宴饯行。到了清朝,紫光阁变成了殿试武进士和检阅侍卫大臣较射之所。总之,这地方是演武之所,武风强悍。原本太和殿地方宽敞,宴请使团再好不过,偏要改在紫光阁,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改为紫光阁?”顺治帝思忖片刻,欣然笑道:“也好!朕许久未检阅八旗较射矣,便命禁旅八旗于紫光阁前演武,以助酒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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