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掩盖了太多东西,譬如行踪、面貌、身份和企图等,所以罪恶之花总喜欢盛放在黑夜,丑陋的脸嘴最爱在夜晚张开它的利爪,很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做的事,往往到了晚上便肆无忌惮起来。
    甄苟是***的狗,一转首便撕掉人皮,换上了伪装,率着千余人直扑贾环的营地,在黑夜的掩护下伸出恶毒的利爪,尽情地释放心中的罪恶。
    甄苟对周边的道路早已烂熟于胸,对贾环营地内的兵力和防御工事也了如指掌,所以很快便摸到了营地的后方,发起迅猛的攻击。
    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这是扬州卫指挥使戴立给甄苟下的命令,所以甄苟一发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力求以最短时间全歼冯紫英麾下五百人,冲进营中击杀目标人物——贾环。
    甄苟对完成这个任务很有信心,一来他兵力占优,是冯紫英的一倍多,二来攻其不备,三来是对营地了如指掌。
    然而,事情的发展从一开始便出乎了甄苟的所料,他的人刚接近贾环营地的后方五十米开外,爆豆般的枪声便响起了,火绳枪射出的铅子,以及弓箭手的利箭像雨点般当头倾泻,顿时像割麦子般扫倒了一茬。
    凄厉的惨叫声,痛苦的呻吟声,惊恐的呼喝声响作一片。
    甄苟被这当头敲来的一闷棍,敲得差点惊掉了下巴,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记闷棍又猛敲过来了,但见营地中有一排闪烁的微光在跳跃,那是什么?
    佛郎机火炮的引线在燃烧!!!!
    “不好,快趴——下!”甄苟意识到那是什么玩意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可惜已经迟了,轰——!
    三门佛郎机火炮同时咆哮,彻底撕碎了黑夜的宁静,恐怖的火舌在夜色下是如此的璀璨,如此的威猛,荡涤一切黑暗下的罪恶!
    轰轰轰——
    大晋军队所装备的佛郎机火炮,都是后装弹式的滑膛加浓炮,每一门都配备十枚子铳,填装十分方便,尽管有效射程只有区区数百米,但其射速却是十分可怕的,三门齐射之下,简直神鬼皆惊,呼啸的炮弹纷纷落在甄苟的队伍中,而且用的还是开花弹,当真是八面开花,一炮炸开便倒下一大片。
    偏生甄苟急于进攻,本打算一举冲破营防杀进去的,所以队形十分密集,在火炮的打击下无疑于送人头,因此三门火炮一轮狂轰滥炸之后,千余人马便死伤过百,阵脚大乱!
    此时此刻,连遭两记当头闷棍的甄苟已然骇得肝胆俱丧,这个时刻候他要是还不明白贾环早已有准备,那他就是白痴了。
    “好一个贾环,好一个狡猾的贾府庶子,坑死我也!”甄苟既惊恐又愤怒,心头哗哗地淌血,牙齿都要咬碎了,这两波当头猛击,直接让他麾下弟兄死伤近两百人,战损差不多两成,可恨可恼啊。
    回想起自己离开前,贾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白痴,结果现在,甄苟才猛然发觉自己才是那个白痴,贾环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偷偷把三门佛郎机火炮运进营地的,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不是白痴是什么?
    这时,营地里的三门佛朗机火炮终于熄火了,这玩意射速快,但炮膛也容易过热,连续发射后容易炸膛,需要冷却一会。
    甄苟暗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三门,若是十门,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趁着这个机会,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腰刀厉声大喝:“冲进去,干掉贾环,赏银千两。”
    尽管此刻已经知道贾环早有了准备,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甄苟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冲呀,杀呀!”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才还被炸得屁滚尿流的“贼子”们,此刻都站起来,朝着营地潮水般扑去。()
    冯紫英骑在马背上,手握腰刀,面色复杂地地盯着营地外面杀来的“贼子”,有点不忍地暗叹了一口气,喝道:“放箭!”
    箭雨再次倾泻而出,爆豆般的枪声也再次响起,“贼子”们前扑后继,冒着枪林弹雨一步步逼近营地的护栏。
    “贼人数量不少呀,兵器也十分精良,居然还有不少火绳枪!”贾环盯着营地外潮水般扑上来的贼人淡淡地道。
    冯紫英这才发现来到身后的贾环,忙提醒道:“环兄弟小心流矢,速回中军大帐去,此处有我守着即可。”
    说话间,冯紫英的一名亲兵便被营地外射来的流弹击中前胸,顿时痛苦倒地,幸亏穿了皮甲,并未致命,很快便被战友抬下去救治。
    金宝和沐野二人急忙举起盾牌挡在贾环身前,曼达琳也举盾越过贾环,将其护在身后,蓝宝石一般的明眸中满是警惕。
    贾环从容地道:“无妨,我就在此观战,给弟兄们打气,冯大哥不用管我,专心指挥作战即可。”
    冯紫英闻言便也不再说什么,这时营地外的贼子已经攻到围栏外面了,开始动手拆除围栏,不过很快又被守在护栏后的长枪手逼退。
    贾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自言自语般道:“虎子也该回来了!”
    片刻,一阵闷雷声响起,官道上尘土飞扬,一支骑兵举着火把风驰电掣地往这边扑来,正是铁虎率骑兵去而复返了。
    如此一来,甄苟彻底绝望了,大喝一声撤退,转身便往北而逃,试图与戴立会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试问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眨眼间,铁虎的两百骑兵便杀到,一个照面便把贼兵杀得溃不成军,仿佛斩瓜切菜般收割着人命。这时冯紫英也趁机打开了营门,率着麾下冲杀出去,对“贼兵”进行两面夹击。
    “环三爷有令,降者不杀!”
    “环三爷有令,降者不杀!”
    叮叮当当,大部份“贼兵”几乎闻声便丢下了兵器,甄苟及其手下的一批心腹还试图负隅顽抗,结果铁虎的骑兵一冲,直接屠了个一干二净,甄苟本人更是一个回合便被铁虎打落兵器,生擒到贾环的面前。
    四周火光亮如白昼,甄苟像条死狗一样倒在贾环的跟前,蒙面的黑巾早已经被扯下,面如死灰,右手五指鲜血淋漓,铁虎一棍之威,不仅把他的腰刀砸成了面条,还把他的手指都震伤震折了几根。
    “咦,这不是甄千户吗?何故伪装成贼军攻击友军?”贾环故作惊讶地质问。
    这个甄苟倒是有几分尿性,明知必死,竟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装模作样的,我甄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冯紫英冷笑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可是戴立指使你的?快从实招来!”
    甄苟撇嘴道:“没人指使老子,老子就是看不惯贾环这个庶子作威作福,仅此而已,休想把脏水泼到戴大人身上。”
    铁虎勃然大怒,飞起一脚便踹在甄苟的嘴巴上,登时把嘴鼻都踢烂了,碎牙掉了一地。
    贾环淡然道:“你可以不承认,但戴立却跑不掉,先把他绑了,待擒下戴立再一道交给易大人审问。”
    甄苟发出瘆人的冷笑:“嘿嘿,易洪?易洪恐怕已经去见阎王了。”
    甄苟的嘴巴烂了,说话含糊不清,但众人还是勉强听了个大概。冯紫英沉声道:“环兄弟,看来戴立今晚也对易大人动手了,如今不知情况如何?”
    贾环却是十分淡定,易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而且他也早就怀疑戴立了,不可能没有做准备,所以戴立那点伎俩估计奈何不了他,而当务之急,是要把戴立擒住。
    贾环本来就是杀伐果断之人,之前师出无名,()
    只能暗作准备,如今有了堂皇的理由,自然不再犹豫了,当下便命铁虎为先锋,直奔北边的戴立营地而去,与此同时,贾环还让冯紫英把分驻在各处山头的部下召回来,并且集结附近高邮卫的一个千户,合计两千余人,扑向戴立营地。
    此刻,戴立的营地同样亮如白昼,估计是为了营造假象,戴立的人依旧挡着亢大勇一伙“激战”,不让他们如此轻易离开。
    骑着马的探子不断地进进出出,给戴立送来最新的情报。
    “报,东边打起来!”
    “报,西边打起来!”
    戴立闻报便知自己安排的人发动了,不由既紧张又期待,东边是贾环的驻地,而西边则是易洪的驻地,为了除掉这二人,他将麾下一多半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其中千户甄苟负责干掉贾环,而另外两名千户则负责偷袭易洪的营地。
    在戴立看来,甄苟应该能轻松干掉贾环,因为甄苟本来就在贾环麾下听命,千余人马便驻扎在贾环的营地中,所以干掉贾环的办法实在太多了。
    戴立最担心的是易洪,因为易洪身边有一百名锦衣卫,另外还有泰州卫的一个千户保护他,所以要拿下易洪的营地并不容易。
    轰轰轰……
    这时东边似乎有炮声隐隐传来,戴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安,忙派出一拨探子前往打听,然而过了许久,探子竟然没有返回,于是再派一拨探子,结果还是如泥牛入海。
    这会戴立不淡定了,当下也不再装,命人打开封锁,放亢大勇等人离开。
    这时亢大勇和李鸿基已经杀得有点发毛了,突然见到官军退却,放开一道口子,忙不迭地冲出了重围,而就在此时,有一骑黑衣人迎面而来,亢大勇正要冲上前砍杀,李鸿基却大声喝道:“大当家且慢,是向导!”
    果然,那一骑黑衣人冲到近前十几米便勒定马,朝着亢大勇等无声地招了招手,然后拨转马头便走。亢大勇暗喜,慌忙带着四十多名残余的海盗跟了上去。
    按照先前的约定,戴立会安排船只送亢大勇等人出海,而上船之前,亢大勇也必须把账本交出来,如今看来,一切都还在按照着原计划进行。
    且先不说那名向导带着亢大勇一伙去往何方,话说戴立让人送走了亢大勇一伙后,立即便把部队集结起来,向着贾环的营地扑去,直觉告诉他,甄苟可能出差错了。
    不得不说,戴立的嗅觉还是蛮灵敏的,行动也相当迅速,可惜这并没有卵用,刚走到了半道便遇上铁虎的两百骑兵。
    “杀!”铁虎二话不说,一声令下,两百铁骑便杀气腾腾地撞了上去,倾刻把戴立这千余人马冲得阵脚大乱。
    戴立心头狂震,厉声大喝:“铁虎造反了,格杀勿论。”
    当下两方人马激战在一处,只是步兵对骑兵,又是遭遇战,戴立即便有五六倍的人数优势也根本不是对手,只见铁虎一马当先,手中八十斤的镔铁棍上下翻飞,简直跟杀神附体一般,碰之者死,触之者残。
    两百骑兵只是数个来回,便把戴立这千余人马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这个时候,贾环也率着集结起来的两千步兵赶到了,将戴立这支残兵团团围住。
    “戴立阴图谋不轨,攻击友军,形同造反!”
    “环三爷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咎!”
    “环三爷有令,缴檄不杀,负隅顽抗,以谋反论处!”
    戴立麾下那些兵在强大的武力和心理威慑下,纷纷扔掉了兵器投降,不消半个时辰,战斗便结束了,戴立在数名心腹的护卫仓皇逃离,可惜只逃出数里地便被冯紫英带人追上了。
    戴立此时已经跑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眼见追来的是冯紫英,不由生出一丝侥幸()
    来,拱手道:“冯千户,在下与令尊有私交之谊,可否放戴某一马,戴某感激不尽!”
    冯紫英冷冷地道:“放屁,家父可从来没提起过你,休得信口胡言。”
    戴立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戴某和令尊曾一起在义忠亲王老千岁麾下共过事,令尊也许只是没跟你提起过罢了。这样吧,戴某送你一份功劳,你放我一马,可否?”
    冯紫英心中一动,淡问道:“什么功劳?”
    戴立一指南边道:“从这里往南走十多里便是一个渡口,亢大勇一伙已然逃往那里,你现在赶上去,便有机会把他拿住,难道这不算大功一件?”
    冯紫英点头道:“果然是大功一件,不过,你也是,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砰砰砰……
    冯紫英话音刚下,身边数名亲兵便冷酷地扣动了板机,戴立当场便饮弹倒地气绝,而他的几名心腹也很快被斩杀一空。
    冯紫英沉着脸上前检查过,确认戴立已死透,这才留下数人看守尸体,自己则继续向渡口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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