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佩赵国相印见乐毅,烦闷的信陵君魏无忌
    赵王丹眼神游移,在人群中寻找平阳君赵豹身影,这不在计划之内。
    叔父平原君赵胜活着时,他依赖赵胜。
    叔父平原君赵胜死了后,他将这份信任移到了另一个叔父身上。
    平阳君赵豹思索、沉吟,迟迟下不了决定。
    相邦这个官位,不是上卿这样的虚职,是真真正正有实权在手的文官之首。
    连蔺相如这样的赵国风云人物,也没有当过相邦。
    今日,难道要给一个秦童吗?
    赵豹不给回应,赵王丹就打着哈哈,搂着小娃脖子说胡话。
    喝醉酒,意识不清醒是很正常一件事。
    嬴成蟜暗中偷瞄赵王丹动作,跟着其视线,瞥到赵豹面露犹疑。
    少年心中有底了,起身欲走。
    “我拿赵国当母国,赵王拿我当稚童!
    “相邦之位不愿意给,只想让我为赵国出使燕国,劝燕罢兵,这是拿我当器物了吗?
    “无瑕!我们走!”
    赵王丹上前拦着,说着好话,陪着小心,扬言容其考虑考虑。
    心中却不假思索,不想给出赵国相邦这个位子。
    赵国的相邦让一个七岁秦童当上,这有损赵国威严,打他这个赵王脸面。
    他阴冷地盯了一眼白无瑕。
    [若非此女,这小娃已是发下誓言,哪里会想到要相邦之位……]
    赵王丹回想了一下今日宴会,颇感满意,心情不再急躁。
    他在这小娃面前杀了赵郁,表明赵国态度,给燕国泼两盆脏水,已经达成基本目的。
    能让这小娃代赵使燕最好,那样等于向天下宣布秦、赵合纵。
    不能的话……那就算这小娃命好吧。
    平阳君赵豹注视着在赵王丹怀中挣扎,坚持要离开的少年。
    还有少年身后,素手按剑柄,警戒心极强的少女。
    轻轻咳嗽一声。
    在循声望来的赵王侄子眼中,微微一颔首。
    赵王丹呆了一瞬,没想到叔父竟是真的给了。
    心中虽然很是不情愿,但想到长平惨败,内心轻轻叹息一声,说出了有悖于他自身想法的话。
    “哈哈哈哈,好!
    “寡人就拜长安君为我赵国相邦!
    “相邦可要为我赵国使燕啊!”
    看上去醉醺醺的少年,在身后少女的搀扶下也哈哈大笑。
    笑声尖锐,清脆。
    概因男童声音未变,远不及成人雄浑。
    宫内众人听其笑,大多数人都不太舒服,不自主地皱起眉头。
    “本相邦发誓!代赵使燕!
    “哈哈哈,赵王待我真好!比我父王待我好!
    “赵国相邦,嘿嘿……”
    少年流着口水,醉倒在少女怀里。
    驿馆,少年少女居住的屋室。
    白无瑕神情复杂,把少年平放在床榻上。
    赵王宫中出来的宦官站在门外,微微欠身行礼,转身告退,乘着马车回宫复命。
    白无瑕起身,要去关门。
    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复转回来。
    见到少年跳下床铺,跑到桌子旁边,踮着脚扒拉下水壶,“咕咚咕咚”灌水。
    少女有片刻的发呆,紧忙关上了房门。
    走到少年身边,一把拉下水壶,瞪着少年大眼睛。
    “你没醉?”
    少年拿手背摸了一下嘴。
    “喝醋还能醉?”
    “什么是醋?”
    “就是醯(xi一声)。”(注1)
    “你喝的不是醯,是酒。”
    “酿造工艺差不多,没蒸馏过的酒在我看来就是醯。黄石公下来了,吕不韦应该不会拦着我酿酒。等回秦国,我给你酿,让你尝尝什么叫酒。”
    白无瑕矮身仔细观察,确定少年确确实实没有醉后,面容重新冷了下来。
    “我不喜吃酒。
    “你知不知道,你在赵王宫说了甚。”
    少年点点头。
    “知道啊。”
    [这不废话吗,我都说了我没醉,还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脸上残留着三分酒红,显得有些呆萌。
    “知道就好。”白无瑕点点头。
    推开房门,吩咐门外侍卫把浴桶和热水取过来。
    嬴成蟜眨巴眨巴眼,等老师关上门,问道:
    “这就完了?”
    白无瑕蹙眉。
    “什么完了?”
    “我是说你这就问完了?就问我知不知道我说了甚?”
    “你还想让我问什么?”白无瑕冷面相对:“问问你铜管上的美人美不美吗?”
    嬴成蟜翻个白眼。
    [又没看你,你急什么?你要给我跳吗?]
    “我是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代赵使燕吗?”
    “不问。”白无瑕答得干脆:“你是将,我是兵。将下令,若是每个兵不理解将令都要找将问个究竟,还打个屁的仗。你没喝醉,你下的任何命令我都执行。”
    “真的吗?”
    嬴成蟜眼睛下移,落在白无瑕看似平坦的胸口。
    不是双峰不伟岸,而是被数根布条压制、封印。
    “那你让我摸摸。”
    白无瑕明眸微眯。
    门被扣响,侍卫在外道:
    “浴桶。”
    “放在外面,你们都出庭院,在外面守着。”白无瑕声音清脆。
    “唯。”
    屋外,侍卫向同僚传递白统领指令,众人纷纷收兵出庭院,在外墙站岗。
    屋内,白无瑕走近嬴成蟜,环抱嬴成蟜向外走。
    “哎哎哎,玩不起是不是?
    “不摸不摸,我和白师开玩笑呢。
    “白无瑕!我命令你放我下来!”
    院门打开,月光稀薄。
    在又冷又黑的庭院中,少女白皙娇容夺得了最多的月光,如同广寒仙子。
    “扎马步!蹲下去!”
    吃了宴席,有了力气,适合练武。
    翌日。
    嬴成蟜腰间挂着一块赵国相印,一脸得意洋洋。
    在其身后跟着白无瑕,再身后则跟着一个相邦长史。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望诸府。
    身后有尾巴,这一次不能明着拉拢望诸君乐毅,但嬴成蟜还是来了。
    诸葛亮未出茅庐时,常常以两个人自比。
    一个是管仲,另一个就是乐毅。
    嬴成蟜今日就是要亲眼看看让诸葛武侯崇敬的乐毅,谁说不能拉拢就是做无用功。
    有了接触,就有了沟通,就有了交流,就有了感情。
    这一次见面只要不惹乐毅生厌,下一次再见面起码会消除一些生疏感,这就是效果!
    进了屋,初见乐毅,嬴成蟜就高声大呼:
    “望诸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当年若是望诸君不被昏君召回,齐国早就被灭了。
    “我真是替望诸君不值啊!”说完后,少年一脸愤慨,握着拳头挥了挥,似乎在打他口中的昏君。
    共情,是快速拉近关系的办法之一。
    此办法有一个前置条件,身份地位不能相差悬殊。
    不管是皇帝共情乞丐还是乞丐共情皇帝,都太假,效果适得其反,朱元璋例外。
    乐毅没说话,搭眼一瞅,随意抬抬手,就当做是打了招呼。
    他这个赵国封君,一直被闲养着。
    赵国不用他上朝,也不用他打仗。
    早年刚过来的时候还有冲劲,现在年岁大了,暮气取代了锐气。
    除了子嗣,什么都懒得理会,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少年不动声色后瞥一眼,翻翻白眼。
    他身后赵秩六百石的相邦长史叫做楼昌,是个赵国上卿。
    赵国上卿和秦国上卿一样,是个虚职,没有具体的事务,理论上做什么官都可以。
    但没听说哪个上卿做两千石以下官职的官,那不是大大大材小小小用吗?还侮辱了上卿本人和上卿这个团体。
    上卿本就拿着官职最高俸禄。
    要不就什么都不干,闲养着。
    要不就给一个到顶的官,如廷尉、典史、相邦。
    赵王丹从少年在朝堂上装作不认识赵禹、赵胜、毛遂的表现,判断出其对赵国大臣不熟。
    平阳君赵豹为稳妥起见,举荐了少在外行走,在朝谏言少的可怜,存在感极低的楼昌监视少年。
    有楼昌在,少年很清楚,想要在赵国养老的乐毅一定会尽量避免和自己交集。
    但,有些交集,是避免不了的。
    少年小手捏着两指长宽,一指粗的相邦印,举在乐毅眼前晃了又晃。
    “望诸君,本相邦要你和我说话。”
    乐毅:“……”
    有楼昌这个赵王耳目在,乐毅不会与他太亲近,要避嫌。
    同样因为楼昌,当他拿出相邦印的时候,乐毅就必须搭理他。
    他这个相邦可是赵王丹亲拜,货真价实的。
    不搭理他,以赵王丹的多疑,会不会以为乐毅对自己的决定不满呢?
    乐毅觉得会。
    今赵王和今燕王一个疑心深重,一个好大喜功,没一个好鸟。
    他觉得眼前竖子真难缠,上次找人拉拢他还不够,这次还亲自来了,还当着楼昌的面。
    [这竖子来赵这么久,早不来找老夫,偏挑这时候!]
    “相邦有何指教。”乐毅无奈。
    嬴成蟜脸上明显露出喜色。
    双手臂趴在床榻上,脑袋搁在手上,眼睛冒着崇拜的小星星。
    “成蟜就是想请望诸侯讲讲,当年望诸侯如何把齐国打的只剩两座城。”
    老人掏掏耳朵。
    “只是想听这些吗?”
    嬴成蟜连连点头。
    “嗯嗯!”
    乐毅瞥了楼昌一眼,不太情愿地道:
    “燕昭王命我领兵伐齐,我”
    “燕国只有望诸君一个将吗?”
    “不是。”
    “那为何燕昭王只让望诸君领军,望诸君是如何脱颖而出的?”
    老人本想笼统着讲,三五句话就讲完。
    但嬴成蟜总能打断老人,去问其中细节。
    问的还都是老人高光时刻,专挠老人痒。
    有这么三四回后,老人发现这竖子,不,这小童似乎是真想听自己的光辉事迹。
    越讲越顺畅,越细。
    声音越来越大,红光满面。
    认真倾听,回应有响,是快速拉近关系的办法之二。
    楼昌在少年身后默默站着,有些困倦,这两日玩铜管美人累着了。
    [这有甚听的?也就暴戾的秦人愿听这些。]
    [一个好战,有点小聪明的秦国公子,王上、平阳君多心了。]
    白无瑕听的极其认真。
    乐毅亲自讲战法,这种事可不多见。
    听到老人喝水润喉间隙处,少女看一眼已跟老人坐在一起的小徒弟。
    [这色胚要赵国相邦印,就是要和乐毅学兵法吗?]
    [不做大父徒弟,跑赵国巴结乐毅,哼!没眼力!]
    两日后。
    鄗(hao四声)县。
    此地虽是赵地,但却是魏国信陵君,魏无忌的封地。
    邯郸之战,魏无忌窃符救赵,解救赵国。
    赵王丹为感谢信陵君千里援兵,就将鄗封给了魏无忌做封地。
    鄗府,魏无忌府邸,鄗县最大府邸。
    未时一刻。
    横梁、木栋都极为讲究的屋内,魏无忌扶着一个妇女走出。
    妇女泪眼红肿,依稀能从脸部轮廓,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
    她叫姬女,平原君赵胜正妻。
    少时为魏国公主,当今魏王和信陵君魏无忌,都是她的亲弟。
    “赵国不为你姊夫报仇,还让那竖子当了你姊夫的相邦!阿弟,你姊夫的仇,只能你来报了,我要那竖子凄惨而亡!”
    说着话,又擦拭眼泪。
    魏无忌年过四十,却不显老态。
    面容坚毅,气宇轩昂,一双眸子开阖之间尽是锋芒。
    这位声名显赫的信陵君,面对亲姊,藏起了锐气,柔声劝道:
    “阿姊,此事不是这般简单。
    “你且安心在弟这里住下,姊夫的事……”
    听到亲弟言辞闪烁,明显推脱。
    姬女脚步一停,猛的侧首,用那双哭的满是血丝的泪眸怒视: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你姊夫报仇了!”
    魏无忌站住脚,犹豫片刻后,决定将门客分析都告诉亲姊。
    反正赵王除了亲族的话,旁人话只当放屁。
    “不是不帮,阿姊你别激动,容弟给你慢慢说这其中究竟。”
    “我不听!”姬女大怒。
    她指着亲弟鼻子,上前一步,厉声道:
    “如姬父亲被杀,求魏圉(yu三声)为其报仇。
    “三年,魏圉这个王都没能为如姬报仇,如姬还是魏圉最宠爱的美人!
    “如姬找到你,把这件事和你一说,你的门客三天之内就把杀害她父亲的人杀了。
    “你将其仇人的头交到了她的手里,那时你怎么不说这其中有难处?
    “你为如姬报仇如此痛快,魏圉三年没能杀的人你三天就杀死了。
    “而我只是要你杀一个七岁竖子而已,你却说此事不简单,还要和我细说究竟。
    “我是你亲姊,你对如姬和我不同对待,肯定不是因为血缘亲疏远近。
    “那就是因为利益了。
    “因为如姬被魏圉宠幸,你能利用。
    “而我嫁来了赵国,对你没有作用。
    “对否?”
    魏无忌被说的插不上嘴,满脸苦笑,心中也极烦闷。
    无法和亲姊解释清楚,只是占了烦闷中的一小部分。
    大部分烦闷则是对赵国命运,以及为赵影响的魏国命运。
    [姊夫一死,行事稳健的赵豹掌权。]
    [赵王对赵豹要是像对姊夫一样,事无大小,悉数听之,那就必定不会继续抗秦。]
    [赵不抗秦,魏就难以安稳发展。]
    [若依阿姊所言杀了这竖子,秦、赵必定不容,势若水火……]
    【注1:醯,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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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邦印不是笔误,它就是那么大点。
    除了王印以外,其他印都特别小,我把图发评论区末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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